《祖屋记事》鱼和勺子

2、兔子与童年

　　“轰隆轰隆~~”
　　清晨，火车越过大山，在静寂的山谷中回响着巨大的轰鸣。金色的阳光刺透云层，正好照射在秦晓尘的床铺上。被阳光扇醒的某人不耐的揉揉眼睛，然后利索的掀开了床被。
　　嗯，饿了……
　　在秦潭来的第三天，秦晓尘便接到律师电话。称前一位继承人在试住期内，因半夜摔下悬崖重伤不愈，失去继承权，请她在一个星期内回乡。尽管明白这继承的接力迟早会交于她手上，可造成死亡的事实还是让她皱起了眉。不过，她倒也不怕，毕竟曾经接触过那里的秘密，再次回到那里只会让她产生寻找过去的兴奋感。
　　搅动着眼前的牛奶，秦晓尘一时间陷入了回忆。
　　奶奶的家，位于一个很偏僻的古城，名为“本乡”。尽管这里保存的很好，也有那么点有趣的建筑和文化，可惜位置太偏，在中国根本不出名。前些年还有一些考古学家来这里探查，可明白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东西后，也就只剩下一些旅游狂爱者或是冒险家会来这里停留。也怪不得秦潭如此迫切想要得到祖产，再没有点新奇的东西，恐怕那里唯一一家旅游社离倒闭也不远了。
　　秦晓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好像是七岁吧。奶奶已经有些腿脚不便了。意识到该是在这个大家族里选个继承人的奶奶，第一次将有直系血脉的所有人召集回了本乡。尽管有祖产里的房子，但奶奶并未让人住里面，而是全安排在了农家寄住。结果那里毒蚊子太凶悍，几个争遗产的大人生生熬不过这难耐的折磨，竟是提前打道回府了。
　　“唔~~~”
　　秦晓尘正吃巧克力天马行空，忽然听到对面砸嘴的声音。回神一看，便看见一个6岁小孩坐在床头，一手拿着童话书，一手放在嘴里嚼着，仿佛那就是棒棒糖似的。被这么一小孩可怜巴巴的盯着，厚脸皮如秦小姐，自然还是有些挂不住，只好把剩下的巧克力一下子塞给了小女孩。
　　“哎呀，你这孩子！都要吃早饭呢，吃零食干嘛！”
　　门一下子打开，一个漂亮的阿姨走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脱口就要骂。这小女孩竟是不虚，很得瑟的从床边拿出童话书和一个芭比娃娃，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没关系，妈妈。我是用说书来换得。姐姐，我给你说我最喜欢的公主的故事！有一天我也要变成小公主然后嫁给最帅的王子！”
　　秦晓尘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那金发的娃娃，温和的对有歉意的妈妈笑笑，说道：“不用了。不过竟然你听过了西方的童话，那姐姐给你讲一个东方的童话好不好？”
　　那个年龄的小孩子哪里分得清东方西方，但听到这个干净的短发姐姐要讲故事，自然高兴的连声叫好。
　　遇见这么个捧场的观众，秦晓尘也难得有些兴致，便用语言代替无声的回忆，道出那段不为人知的童年。
　　……
　　那是一个夏日，但天气难得凉爽，仿佛海洋一般的天空卷起无数的白浪，云层低的仿佛可以伸手抓住一般。家里的大人为了一间老房子的继承权大吵大闹， 5,6岁的晓尘，受不住外面美好景色的诱惑，便偷偷跑了出去。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接近大自然，于是忘乎所以的跟着一只漂亮的蝴蝶走进了大山。结果蝴蝶没抓到，自己到迷路了。坐在一个小泉的旁边，鞋子早就被跑丢了，脚丫上全是小血泡，晓尘害怕的想哭，可她的妈妈告诉她，女孩子就要更加的坚强，因为她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保护自己的所爱，于是她努力的稳住不哭，想自己是从哪里到这里来的。
　　正当她聚精会神思考的时候，一阵舀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声音对筋疲力尽的她来说就像天籁一样美妙。一想到这里有人，晓尘当即便忘记了周身的酸痛，从一处野草丛生的地方爬了过去。而那草又高又硬，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得跟着声音前进，连脏脏的泥土也不顾了。
　　等到她稍微觉得草没有那么刺人的时候，便想着要睁眼，结果只来得及闻到一股竹子般的味道，便被一个软软的东西跘了一脚，一头扎进了味道的来源处。
　　舀水声一下子就停了，蝉鸣声在周围响彻一片，却丝毫不见那人的声音。她连忙用脏兮兮的手抵住前面的东西抬起头来。
　　阳光此时正是耀眼，这样一抬头刺得她眯起了眼，虽然视线模糊，可眼前的人还是让她呆了。
　　白色的发丝柔软的垂至腰部，在阳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泽，白色的长衣被他慵懒的披在身上，明明很不整齐却穿出了雍容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像仙人一样。而这些都不是吸引晓尘的主要东西，而是那双眼睛。是的，那双眼睛仿佛是将全世界的阳光都吸进去了一般，呈现出无上的金贵之色，但又冰冷至极，丝毫没有温软的感觉。
　　将阳光冻结在冰雪里的帝王。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这句话，这是她的妈妈在给她讲故事时对里面的一个角色的评价。尽管这是她妈妈自言自语，没想给这么小的孩子说起，可她看见他便莫名的想了起来。
　　“喂，小鬼。你还想在我衣服上蹭多久？”金色的眼眯了眯，毫不客气的扯起她的的后领往外一丢。力道很轻，晓尘只是打了个歪便站直了。不过这一动，晓尘便在那眼睛的魔幻中逃脱了出来，开始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
　　长得很帅。这是晓尘的第一感觉。还有种莫名的萌感……嗯？？？？
　　为什么我会觉得很像外婆家养的那只可爱的小猫咪？
　　男人盯着还不及他腰的孩子正眼睛发光的看着他，不由得浑身一颤。普通人看到他不应该尖叫然后逃走吗？为什么这满身是泥的小鬼如此的镇定？！
　　他不由得动了动耳朵，却一下子引起了歌唱家望尘莫及的高音：“哇——！！！耳朵？！！！”
　　是了，就是这个！白色的耳朵，还一扇一扇的，真的耳朵！可是比猫耳要更大，难道是……兔子？！！
　　5,6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想这么多，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不是兔子是什么？
　　“兔子，兔子！！让我摸摸，兔子先生！”什么迷路的恐慌，疼痛，一下子就被如来一巴掌拍成了灰。晓尘攀着人白色的衣服，不客气的把泥土往人身上窜，誓要摸到白里透红的耳朵！
　　“该死的，给我下来……作孽啊，才洗的衣服呀这！”被晓尘抓到了一缕头发，痛得他龇起了牙，万万没想到就这样也能触到小祖宗的兴奋开关。
　　“哇~~兔牙！！”她已经崩了……
　　被“兔”这个音发射的水枪砸了一脸口水的兔先生终于耐心耗尽，一把扯开已经爬到肩膀的某人，把她举到和自己眼睛一样的高度：“你眼睛瞎了吗？老子是狐狸！再接近我试试？吃了你！”说完，随手一甩，丢进了草丛里。
　　被丢的人却毫不在意。因为草丛很软，根本没弄疼她，于是大笑起来。妈妈，我碰到兔妖了，还是雄性的！
　　兔先生非常郁闷，只好转身把舀好的水提起来。得嘞，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不过每年都有人在这里迷路，是生是死，他是从未理会过，自身自灭去吧。
　　“那个，兔子先生！你叫什么？”见兔子走了，晓尘连忙起身追了过去。
　　“……”关你什么事。
　　“你住哪里，我住杭州哦，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我没兴趣。
　　“这里也很漂亮啦，不过天气好热，还有好多恐怖的昆虫！”
　　“……”比昆虫还可怕的老子在眼前你倒挺玩得欢的。
　　就这样，一个话唠一个默王在山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已经接近黄昏。
　　晓尘说到底只是个普通孩子，纵然体力不错，这样走下来也已经到了极限。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句话没给她说的兔先生，仍然在往前走，她忍不住停下来叫道：“喂~~兔先生！！”
　　兔先生没理他，几转几转就消失在了丛林中。晓尘呆呆的望着，过了几秒才抹了抹鼻子上的的泥土，转身往回走。她自己断然不敢往更黑的地方走的。走了没几步，各种糟糕的感觉齐齐的强悍复活，晓尘没受过这样的苦，纵然比起一般孩子坚强，也只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所措。
　　她的左手紧紧拽住右手拇指，那里被划伤又被抹了不少泥巴，此时早已疼痛不堪，更别说脚了。
　　可她却把嘴巴死死咬住，硬是不让自己哭。
　　妈妈说过的。眼泪并不丢人，但不要为了自己哭，那是软弱的表现，让爱自己的人伤心，让恨的人开心。要哭就为别人而哭，那是温柔的证明，是对自己爱的人的怜惜。所以，晓尘唯一一次嚎啕大哭，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和妈妈在大厅之上相拥而泣，不管周围人来人去。因为，她们最爱的男人从此离他们而去，再也不回。
　　她至今还记得，那黑白相间的布条，空荡的房间，几近崩溃的妈妈，躺在棺材的爸爸……
　　坚强之人，才可以保护一切。
　　而今天，没有自己爱的人离开，所以她不能哭，她要回到妈妈身边！
　　“兔子先生小气鬼！我秦晓尘不会理你了！！哼，我走了！”秦晓尘大吼一声，幼嫩的声音微颤，却非常大声，激起乌鸦四处飞起。
　　“你说，你姓秦？”一个声音从背后骤然响起，吓得秦晓尘一下子跳起来。转身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兔子先生。
　　“呃，是，是啊？”秦晓尘望着金色流转的眼睛，呆呆的回答，瞬间忘了刚才的壮语。
　　“嗯~~~？你的奶奶叫什么？”兔先生坐在石头上，问道。
　　“好，好像是秦月。”
　　兔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是朝她招手。某人呆呆的过去，站在三步开外。兔子先生伸手一捞，便把人抱了起来。
　　“得，算我倒霉，算你运气好。”兔先生叹口气，起身往来时方向走，第一次直视着秦晓尘，“我送你回去。不过要等到明天。”
　　被揽进温暖而结实的怀抱，闻着兔先生好闻的味道，秦晓尘终于放松了下来。
　　“你认识我奶奶？我怎么没听奶奶说过自己认识一只男兔妖？”轻轻软软的声音，带着水的潮气。
　　“当然认识。还有，我不是兔妖。我是狐妖。”兔先生难得语气平淡。
　　无视：“兔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这样不好叫你。”
　　“……”
　　“兔先生？”
　　“你就叫我骁……”
　　“小白？！！”某人再次开始兴奋。对嘛，还说不是兔子，小白这种名字就是专门为兔子设计的嘛！
　　“老子比你奶奶年龄还大！”兔先生飚上了……
　　“哦，是吗？那就大白好了。大白大白~~”某人已然从问名字跳到取名字的状态中。
　　大白先生抬头望天，若今后秦月把位置让给了这小家伙，自己今后会不会想掐死他呢？得，大白就大白吧，总比小白要来的舒服，反正自己的名字是由每任继承人给的。真名，早已忘了……
　　天早已全黑，原本已经到了睡觉时间的秦晓尘，却异常的兴奋。她觉得今天太充实了，见过了兔耳朵，竟还有幸见到变异的兔尾巴！！
　　终是敌不过魔音入耳，大白用露出来的尾巴圈住秦晓尘，让她睡在上面，警告道：“给我乖点。不然你给我睡草丛上。明一早就可以见到自己妈妈了，所以早点睡！”
　　哦……比起尾巴，自然是妈妈更重要。于是乖乖闭眼。毕竟累了一整天，秦晓尘很快便入睡了。
　　但在进入梦乡前，晓尘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低低的歌唱，如月幽静，如水温润，带着叹息悄悄的融入无声的夜色。
　　第二天秦晓尘醒来，便是在本乡的一条河前，被出来洗衣服的大娘看见，急忙通知了大家。
　　找了一夜的大人见到孩子相安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是的，相安无事。脚上，手上的伤全部不见，唯有一身的脏乱和残留的淡淡的竹香可以证明大白的存在。
　　秦晓尘在母亲挤死人的怀抱里看向奶奶，却看见奶奶也正慈祥的望着自己。
　　“奶奶，你认识……”
　　“晓尘啊，若是愿意，等再来看奶奶时，奶奶把一切告诉你，好吗？”
　　……
　　选择性说完故事，秦晓尘的牛奶也喝完了，笑眯眯的望着对面闭不上嘴的女孩。
　　“那姐姐，她后来呢？找到可以保护她的王子了吗？她好可怜哦，那只狐狸竟然不保护她，或是带她去寻找美丽的城堡，一点不绅士！”
　　……敢情老娘我说这么多，纠结在这个地方吗？秦晓尘翻翻白眼，笑着说：“她不需要保护她的王子，因为现在的那个女孩足够坚强。”
　　女孩撇嘴，显然不喜欢这个结局。
　　“叮咚~~本乡到了，请要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
　　秦晓尘站起身，把行李轻松的一甩，说道：“我要下车咯。阿姨再见。小妹妹，再见。祝你找到你的王子。”
　　“哼哼~~”这句话及其受用，小女孩笑着骄傲的抬头，玫瑰色的脸颊绷出动人的弧线，想必长大会是一个漂亮的公主。
　　是了，就是这样。童年是最美的时光，因为未来在童年里，总是完满的。当再长大一些，渴望王子也好，希望更坚强也罢，已经是在叹息中不见。
　　还能如何呢，唯有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