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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〇〇四 白玉胭脂(一) ...

  •   南方和北方总是会有些区别的,这种区别并不只是天气的区别。

      就像明息月在江南的时候早点吃的是冶春茶社的翡翠烧麦,奎元楼的大煮干丝,到了临泉县就只能吃咸菜配窝头。
      发觉自己的本事实在不足以对付眼前的咸菜和窝头的时候,明息月正坐在云鸿居对面的摊子上吃早点。
      他并不是个愿意总是出现在旁人面前的人。因为他是个残废,终生无法站立行走的残废。
      他也极少会劳动旁人为他做什么,因为那样会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残废。很多事情他无论如何都要咬牙自己去做。
      这残疾就是附在他肉里的刺,骨里的锥。
      他总是坐着,他也只能坐着。坐在一把老花梨木木打的高背轮椅上,膝上盖着白色的织边薄毯。他坐得端端正正,比任何人都要规矩些。轮椅后面虽然有舒服的靠背,还垫着厚实干净的软垫,他依旧坐得笔直。
      因为挑高的椅背并不能让一直坐着的明息月看起来高上半寸。
      他的的确确比别人矮了一个头。所以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会端端正正地坐着,比任何人坐得都要规矩。
      然而第一眼看见他的人,却是绝对不会认为他是个残废的。

      摊子的主人是个驼背的老头子,端碗的手都是颤抖的,端豆汁的时候一路泼泼洒洒。
      不过这小摊子的价钱却公道得很。老摊主也老得没力气贪便宜了,所以价钱多一文少两文的他也从不会介意。所以就算他做的窝头奇形怪状还硬得能打狗,豆汁能酸倒牙,白米粥稀得像水,也从来没有少过客人。
      明息月正在吃付桑桑请的早点。
      付桑桑已经吃完了。
      她把两根筷子撘在粗瓷碗上敲着,问明息月道:“你还要不要再来一个窝头?”
      明息月放下手里的筷子,排出四文钱在桌上,道:“当然要。不过是我请你吃的。”
      付桑桑也放下筷子,支颐道:“奇怪奇怪。你莫非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
      明息月正低头搛了一点咸菜,道:“只不过我知道两个窝头和一碗豆汁,你是决计吃不饱的。”
      付桑桑截了他的话头,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你要是能猜得到我心里想什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昨天请人连夜帮你把图样和银子送到了临泉县最有名的张木匠手里,照样重新打了你屁股底下那把轮椅?”
      明息月只好道:“奇怪奇怪。原来是你能猜到我心里想什么。”
      明息月并不是个呆子。他比谁都清楚男人跟女人抬杠是永远也占不到半点理的。更何况跟他抬杠的人是付桑桑。
      而且他实在没有闲心去跟付桑桑抬杠。因为他始终没办法习惯这豆汁的味道。现在他只有些想吐。
      最后还是老摊主颤巍巍地端了碗白米粥来给他。
      粥虽然稀得像水,却也至少能让明息月这个南方人吃下去。

      日头渐高,街面上像沸水翻锅似的吵闹起来。
      明息月却仍旧慢条斯理地吃他的早点,付桑桑请的早点。
      这摊子正好在云鸿居的对面。
      所以明息月正好看见几个人抬着一顶软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云鸿居门口。
      云鸿居在城南。
      这顶软轿却是从临泉县城城北来的。轿夫脚程并不快,所以后面还能跟上两个穿浅粉衫子配月白褶裙的婢子。
      两个婢子都低着头,一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模样。
      软轿已经停下,可是上面却并没有人走下来。半个人也没有。
      付桑桑凑近明息月,悄声道:“这轿子里的小姐可真是娇贵得很,还怕多走两步路把鞋底磨薄了不成。”
      明息月道:“你说的是守财奴。守财奴当然不愿意总是花钱去买新鞋子。”
      付桑桑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女儿家的鞋子鞋底太薄的话,穿着也是会脚疼的。”
      明息月却突然打断了付桑桑:“你又猜错了,轿子里的只怕是个病秧子。”
      付桑桑掩了口鼻,低声道:“倒真是好浓的药味儿。”
      明息月又接着道,“想必还是位姑娘。毕竟一个姑娘家身上有药味总是不好闻的,所以又熏了玉兰香。”
      付桑桑皱眉道:“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这玉兰香混着药味,我简直要吐了。”
      明息月没有说话。
      只因他觉得那软轿中的药味有些奇特,但他又说不出奇特在哪里。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并不只是安静,是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软轿里传出女娃娃的绵糯嗓音:“奇怪奇怪。不过是药香混着玉兰香,怎么就会闻闻便要吐了呢?”
      付桑桑脸色蓦地变了。
      一只细软白皙的手从轿中探出。
      就在那只柔软好看的小手探出的瞬间,一点寒星微微晃了晃便疾速朝着付桑桑眼前飞去——她甚至没看清那个小女娃娃掷暗器的手法!
      明息月手中的筷子也几乎同时掷出,一根径直飞出,直直钉在那个女娃娃的软轿上,一根正好击落了她从轿子里掷出的东西。
      她掷出的东西,竟然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制的长生锁。
      一眨眼是六十瞬刹。
      在明息月掷出的筷子击落她的长生锁的瞬刹之间,那个女娃娃带给旁人的压迫感竟已尽被化解干净。
      人潮又涌动起来。整条街像是一条河一样。
      秋天的天穹看着莫不要高阔一些,河的两端都是青碧色的天际。天连着河,河连着天。
      人往天边来。
      朝陆深就像是从天边来的。
      天边来的既不是洞晓一切的天神也并非衣袂飘摇的天君,而是青衣黑发的朝陆深。
      朝陆深就是付桑桑说的那个喜欢招惹“麻烦”的麻烦角色。他到这里莫非是来招惹“麻烦”的?
      他慢慢从人潮中走出来,清淡如遗世。
      软轿中那个女娃娃的长生锁还在地上,明息月的筷子也摔落在一旁。还有一根正直直钉在那顶软轿上。
      朝陆深走过去先捡起了女娃娃的长命锁,又把明息月掷出的两根筷子收拢,握在了手中。
      “姑娘若要在这大街上生事,岂非显得太没有家教?”
      软轿里的女娃娃并不答话,扬手便发了六枚梅花钉穿破软轿上的帘子,直取朝陆深的面目肩颈,出手迅疾狠毒。
      但朝陆深伸手之间,六枚梅花钉已经悉数没入朝陆深手中。他仍不动声色,淡淡道:“便是没有家教也就罢了,难道连良善之心,姑娘也没有么?”
      却听得软轿里的女娃娃仍用绵糯嗓音道:“以为接了这六枚梅花钉,便能教训我金白玉了不成?”
      原来那女娃娃叫白玉,金白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〇〇四 白玉胭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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