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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〇〇一 云鸿仙居(一) ...

  •   北方的清晨来得莫不比南方早些,天黑得也莫不比南方早些。
      北方的秋天莫不也比南方冷些。
      然而无论南北,明月都是同样的明月。这就是明月最好的地方,它绝不会多偏袒哪一边。明月总是如此公平。
      所以明月不在人间。
      明月在天上。
      只有天上才有明月,人间只不过分得一点凄凄惨惨的月光罢了。
      明息月是个人。
      所以明息月也在这世间。
      白衣,黑发。
      他的脸色也像他的衣服一样白,惨白。
      他正端坐在这月光之中。
      他正在坐在一个叫“云鸿居”的地方。云鸿居是临泉城最大的客栈。它是个客栈,也是个赌坊,是个酒馆,在这里甚至还能找到温软绵香的女人。不过这一切都要在入夜之后。在那个光彩灿烂的大厅里。
      白天那个大厅不过是个来往的人吃吃喝喝的地方罢了。但在夜色中,一切岂非会变得朦朦胧胧?
      白日里菜肉鱼油的香气恍惚变成了酒气和甜腻的脂粉味道,就连女人鬓边的绢花珠翠,也平添了万种华彩。
      大厅的后面,还有个不起眼的院子。
      据说从那院子里可以看清大厅的一切,这个说法其实并非空穴来风。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院子里有什么,因为从没有人到那个院子里去过。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在大厅里都已经得到了最完美的满足。
      明息月此刻正坐在这院子里。
      他在喝茶。最上品的墨江云针。
      茶还只是第二道茶,却已经有人来换成新沏的茶了。
      他喝茶只喝第二道茶。
      第一道茶总是太浓,第三道茶又略略淡了些。
      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个挑剔食宿的人。
      只要他乐意,他甚至可以嚼着枯黑干苦的草根在路边睡一宿。
      他睡过最龌龊的土窑子,喝过泥汤一样的茶。他住进云鸿居,不过是看上了这个院子。
      一个干净凉快的院子。墙边种着一溜细竹,茎叶柔细的兰花藏在石缝里,石径小路打扫得很干净,绿草融润。
      大厅里的热闹已经足够了,这院子正好落得个清静。
      在大厅里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安顿自己屁股的人,并不会慷慨到把大厅里的光彩分半点到这清冷安静的院子里来的。尽管他们的豪赌有时甚至一掷万金。
      他们更愿意把这份闲心浪费在牌九,骰子,女人和醇酒上。
      首选的酒是竹叶青。软绵绵的几杯过喉,后劲却十足。
      女人不也是如此?
      一打眼看上去越是平庸寡淡的女人,脱了衣服倒在床上的时候就越是出人意料。
      这句话仿佛就是用来形容那个在明息月旁边沏茶的女人的。
      那个女人是云鸿居的老板娘。
      老板娘当然是老板的妻子。
      只不过她跟别的老板娘不一样。
      别的老板娘喜欢给丈夫照顾生意,她却喜欢给自己的丈夫送帽子。碧绿碧绿的帽子,送个不停。
      她脸上跟别的女人一样是眼眉口鼻,但眉画得却太浓,鼻梁也太高,嘴唇又嫌稍厚了些。她的两只眼睛却还总往不该瞟的地方瞟,眼神又比别的女人都要媚上几分。这个女人只消两只眼睛便已经足够勾引这大厅里的大半男人了。
      她莫非是在跟谁眉目传情?
      绝不是明息月。
      明息月甚至连正眼都没看过她。
      她看的是另一个人。
      当然是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喝酒的男人。
      她还并没有蠢到去勾引一个只喝茶,并且只喝第二道茶的男人。并且明息月还在不停地咳嗽。
      这种男人总是比喝酒的男人要难勾引,也难伺候得多的。
      因为喝茶是不会醉的。
      但喝酒会。
      七分醉三分醒的男人在床上总是更令她愉快而满意的。
      而在她眼中明息月早就是个该躺在床上等死的人。
      只不过明息月看起来很舍得花钱的样子,二两银子一壶的上品墨江云针卖给明息月可以卖二十两。她为什么要放着银子不赚?
      这时候明息月刚刚把第四杯茶端起来。他端茶杯的手也是苍白的。病态的苍白。
      但此时老板娘甚至已经开始希望明息月被茶水呛到,因为她打心眼里想劝明息月回房间躺着去。房间里有柔软干燥的棉被,平整宽大的床。如果明息月乐意的话,床上还能有个温柔好看的女人。
      只不过那个女人绝不会是老板娘罢了。
      老板娘当然没空跟明息月上床,她正在好奇。她想不出明息月有什么理由不回房间里去。
      她今天也情愿不赚明息月的冤枉银子。
      只因她已看出大厅里那个喝酒的男人正好是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的时候。

      然而明息月并不是个女人。更不可能是一个像老板娘那样的女人。
      明息月是明息月。
      所以他的眼睛并不会去关注一个七分醉三分醒的男人。

      明息月只看到了九个人。
      一个剥花生的男人。一个臃肿肥胖的男人。一个用左手吃面的少年。一个鬓边簪着一枝新剪的茉莉花的女人。一个喝酒像喝水一样快的少女。还有一个苍老伛偻的老婆婆和她的两个孙儿。
      他们坐的地方都并不显眼,然而明息月还是看得到他们。
      还有一个就坐在这小院的墙头上。
      老板娘一定也看到了。
      是个眼睛圆圆的大姑娘。她坐得直直的,动也不动,像是怕一动就会从墙头上栽个大跟头摔下去一样。
      但是明息月要是真的觉得那个大姑娘不动是害怕从墙头上摔下去的话,那他就真的是个像云鸿居的老板娘那样的女人了。
      不过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想个法子堵住那个多情而且多话的老板娘的嘴了。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她的惊叫声:“… …啊呀——她… …她会不会摔下来呀!”
      声音岂止是矫作得有些过分,连带她的人也娇娇怯怯地往明息月的怀里缩。那颗在满头青丝间错落簪着金玉珠翠的头颅,已经挨在明息月的胸膛上了。
      她纵使瞧不上喝茶的男人,却也不介意往这个不但只喝第二道茶,而且还在咳嗽的男人身上偎上那么一偎。
      明息月却还是端坐着,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他只淡淡道:“于你无妨,去吧。”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简直像个皮厚心空的糙烂萝卜。
      老板娘几乎快要咬牙了。但是她又不能咬牙。
      于是老板娘只好学着真正的小姑娘似的咬咬嘴唇,却半点没有小姑娘的娇俏。
      接着她把头上一支攒心牡丹的玉簪别在明息月的衣襟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头有意无意的戳着明息月的心口。像是怨恨着负心的郎君。
      玉簪的玉质并不纯净,明息月每喝一杯茶,老板娘就能从他手里赚到这样一支玉簪的冤枉钱。这样的买卖她岂止是一点也不亏本。
      最后她才袅袅娜娜地离开了,回头时还将她那春葱般雪白的指头装模作样地朝明息月额角上点了一点,眼神里似有说不尽的话似的。
      ——当然不是真情真意。
      明息月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正不偏不倚地,朝着她那个七分醉三分醒的男人走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〇〇一 云鸿仙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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