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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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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漪浮廊。
雪,纷飞如常,却又不似往常。殢无伤抬眼望天,一点轻雪落入他展开的掌心。天色湛蓝如许,心,却是莫名躁动。
“今日的雪,暗飘着异香,如同焚竹之后,竹身所呕出的辛酢之味。”
自前日起,他便有些莫名心神不定,总想起那一袭香风的紫色人影。那人近来似是有所不同了,魋山一别之后尤甚。上次来寻他时,眼相清澈得令他有几分恍惚。
说来两人最后在一念之间分手,不过是十多天前。在慈光之塔时,师尹经年累月不来见他,亦属平常,来了苦境,两人见面次数频繁许多……
于是,自己反而是不惯了么?
沉思间,生疏身影映入眼中,殢无伤一震,直觉握上墨剑,气势凌然,
“你不是能自由进出此地之人。”
撒手慈悲止步,眼角犹见红肿,闭目言道,“师尹死了!”
“哈!”
殢无伤一怔,心头一紧,不由转过身去,却强作讽刺地轻笑一声。
撒手慈悲上前几步,将背后所负的青瓷坛递了过去。
“师尹死了。你曾经说过,师尹若是死于非命,你会替他报仇,现在吾要你替师尹报仇!”
殢无伤一推,甩手打落。坛子滚落雪地,新雪顿成狼藉。
“啊——!”撒手慈悲大叫一声,急忙扑下去捡起,“你做什么!”语声中已带了几分愤恨。
殢无伤左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紧成拳,语气更趋冷硬:“这次,他制造自己的死亡假象,是欲借吾之手去杀谁了?”
撒手慈悲只觉满心委屈,一时心寒如雪,“原来,师尹在你心中,是这么无价值!”他伤心地抱紧了怀中冰冷的骨灰坛,他最爱的师尹,曾经那般美好的人,而今却只是一捧灰烬……
“师尹死了,真的死了,吾没有必要拿师尹的死亡来开玩笑。”
说到后来,不由地有几分哽咽。
——死亡假象……吾多希望,这只是假象!
他忍住悲伤,绕到殢无伤身前,取出石盒递了过去:“这个石盒是师尹先前交待,要吾在适当的时机交给你。吾当时不知师尹所言之时机是什么,现在想来,必是师尹当时已经料到自己有死劫,所以要你替他报仇。”
“他为人精于算计,怎么有可能让自己就这样死了,就算真有危难,他炼有神源,可让自己逃过死劫。”
——吾不信!吾绝不相信!!他怎么可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就死了?!
“师尹为吾博得生路,毁掉自己神源,是吾无能,学艺不精,才会拖累了师尹。你是慈光之塔剑术天才,你必能为师尹报仇……吾要你为师尹报仇。”
殢无伤一阵心烦意乱,随手一挥,竟打落了石盒。石盒落地翻滚,掉落一面银锁与一封书信。那银锁……
他心中一动,俯身捡起书信和银锁,展信而阅,“嗯……”
寥寥数字扑面,他只觉眼前一暗,如坠冰窖。
撒手慈悲悲愤道,“师尹是被天阎魔城的槐破梦所杀。那个人是戢武王之子,其武功在弹琴之间便见修为,能帮师尹报仇的,只有你了。”
就在撒手慈悲叨絮间,殢无伤却为信中内容而突然纵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之中如癫如狂,隐然有庞大怒意不能抑。
他浑身颤抖,捏紧银锁的手,血汩汩而流,却是浑然不觉。
周身气劲一时失控爆冲,推开撒手慈悲,手中信笺瞬间尽成碎片。
“你骗吾!”
墨剑锵然一声轻响,愤而出鞘。
“啊——?!”
殢无伤无端狂笑狂怒,撒手慈悲只觉莫名,大惊之下急速后退,但终究两人功力相差太远,方才退出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眼见将血溅雪廊。
危急一刻,一团妖异红光迅疾现身,挥剑格住怒杀之势。
凌厉剑势如十方游电,华光昭昭,惊鸿一瞥之间已堪堪挑落墨剑,随即收剑将殢无伤摁住。
立定雪中,头戴牡丹,容光妖冶的红衣女子一声娇嗔,如银铃脆响,勾人心魄。
“剑下奴,你受了伤,吾不准你逞强。”
撒手慈悲起身,拍去身上的雪花,看了一眼那美貌女子,似有所悟,却更是气怒攻心:“你与师尹相交多年,吾还以为师尹之死,你必有报仇之心,原来,吾错了。师尹交你之信,多余了!”
半跪在雪地中的殢无伤一震,伤势似是有所反复,他只觉胸口阵阵绞痛,烦闷欲呕。抬头欲语,终又无言。
那人真的死了……
死了……
撒手慈悲从他身边走出几步,似有所挣扎,停下脚步,语声近乎凄厉,“你以为这样,就能撇去你对师尹曾经有过的允诺吗?从现在起,吾会捧着师尹的骨灰,在雪漪浮廊之外,等到你想报仇为止。”
说罢,撒手慈悲迈步离开,他满心悲愤,再不愿回头去看一眼那跪倒在地的白发剑客。
迎目而来的碎屑,如同被剥裂的心情,飘摇风中,跌荡起落,却不知是何人心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郁的笑声,似嚎似哭,似是满腔不能倾诉之痛,只能以笑纾缓。
愤怒吗?伤心吗?
憎恶吗?悔恨吗?
这般自困的可笑之人,不知是他,抑或是自己。
殢无伤无泪,亦无言。
满心荒唐,荒唐不过这世间解不开的恩怨情仇。
满怀愤怒,却是无处可去无人可诉。
他手中犹然捏着那枚精细的银锁,却是再无力支撑住重伤之躯,无力地滑坐在地上,红如琉璃的细长双眸,似蒙上一层惨淡水光。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汝当真以为……对即鹿之事,吾一点不知吗?!
——原来,在汝心中,吾只是这般……无关之人……
无衣师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