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1、土地神玹末（1）

　　王翠花小的时候不叫王翠花，她只是埋在墙根土里的何首乌，藤曼四生，根块形状很是像娃娃。
　　勉强能化成人形站起来跑跳的时候，她听旁边的榕树爷爷讲过，这里是天暮山地界，管辖这一片的是一位叫做玹末的上神，虽说是谪仙，但是法力修为仍是极高的。榕树爷爷还说，王翠花这一族如同岁寒山的人参一样，很是被凡人惦记，又被叫做“血娃娃”来着。
　　榕树爷爷看着她一身赤红的衣服，笑眯了眼，“小何啊，凡人心思难懂，你正是修炼的关键时刻，可不要贪玩丢了性命。”
　　王翠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不以为然。因为她曾越过墙根，进入过面前的农家小院，实在看不出来主人全家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她摆了摆手，“爷爷，你不要叫我小何，叫我王翠花。”
　　榕树爷爷笑得抖起了枝叶，鼓动一阵轻风，正是炎夏，为略感不适的王翠花带来了一丝凉意。
　　“这家那个女娃娃叫王翠花，你便也叫王翠花，到底谁是王翠花？”
　　王翠花蹲在地上呵呵笑开了眉眼，“我叫王翠花。”
　　不过这理由榕树爷爷是不清楚的。她虽然愚钝，却也感受到这个农家的温暖。那个小姑娘七岁多，张着掉了牙说话漏风的嘴巴哈哈笑着，经常来这里玩耍。玩的时间久了，她的娘亲便来寻她，笑起来温柔得像是能把寒冰融化，耐心地拍打她衣服上的灰尘，嘱咐她不要乱跑，玩的久了记得回家。
　　她很羡慕，她也想有个家。听榕树爷爷说，在她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她的父母就被人挖走入了药，而她幸免于难，并有幸化成精怪，若是好好修炼，说不定是可以登仙的，最不济也可以做个小土地，守着这一方小沟壑。
　　她们何首乌这一族喜阳喜湿畏涝，今年夏令格外炎热，从山顶顺势而下的溪流分支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所剩无几，王翠花化人形一会儿便觉得难受的厉害，挑了一个相对湿润的土壤现了原形将自己埋了进去。
　　“爷爷，今夜我可能要到山里找一个水源较足的地方了，等夏天不这么热了，我就回来看你。”
　　榕树爷爷笑了声，说道：“好，晚上走的时候要跟老头我说一声，不要不告而别。”
　　王翠花应了一声，便安心地睡了过去，不知怎地突然想到，忘了问榕树爷爷，那位玹末上神长什么样子。但也只是一个念头，很快便被瞌睡劲头打败，沉沉睡了过去。

　　王翠花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凉如水，她打了个激灵，才发觉竟然下雨了。幻化成人形便跑到了榕树下。榕树爷爷还未曾歇息，见她过来便将茂密的枝叶扭转到她的头顶，替她挡着雨。
　　“小何不用进山了，这下老头我也不怕孤单了。”
　　从树叶上聚集的水珠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王翠花心中一动，却是调皮问道：“爷爷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孤单？”
　　老榕树也幻化成人形，一袭绿色衣衫拄着拐杖同王翠花一道站着，抬头看着雨滴落的样子，笑笑没有言语。
　　王翠花突然想到睡前的那个问题，便问道：“爷爷，玹末上神长什么样子呢？”
　　老榕树闻言看她一眼，哈哈大笑，“难道丫头这么小就学会爱慕上神风采了？”
　　“才不是，我只是想着，好歹也算是他管辖范围的精怪，怎么可以不认识他呢，或者，知道些他的事情也是好的。”王翠花拽了一缕老榕树的头发，慢慢地梳理着，脸上是极其认真且虔诚的模样。
　　老榕树想了想，伴着哗啦啦的雨声慢慢开口，“玹末上神我只在五百年前见过一次，然而却很难忘记他的样子。”
　　五百年前，玹末上神被贬降至此，负责守护天暮山界内所有的土地山河。那一日，山界内的大小土地山神以及精灵妖怪，都汇集在天暮山顶峰，跪迎上神的到来。辰时一刻，玹末上神踏着炫目的阳光缓步而来，一袭蓝色道袍，宝石蓝玉冠于顶，墨发散于肩后，简单的不能再过简单，却挡不住那精致面容所显露的风华绝代。老榕树想，那是他见过的最具浩然正气的面容，然而也是最悲伤的眼睛。他听到了身边年轻的精怪们惊喜赞叹，也有疑惑，天上的上神竟不是众仙护送仙音缭绕仙光耀眼，原来也可以这样……寂寥。
　　上神降落山头，一步不停地向山林深处走去，将消失身形时，低沉温柔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尔等请起。”
　　虽然上神只说了这四个字，给天暮山界内的生灵留下的震撼无以言表。老榕树知道，玹末上神不是一位冷漠的神，五百年内听了很多他的事，不怎么喜欢讲话，却总是在天暮山巡视，帮过很多个精怪，挡过很多次危难。
　　“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神仙。”
　　王翠花点了点头，沉默许久问道：“爷爷，那上神他犯了什么错以致被贬呢？”
　　老榕树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雨势渐渐小了，一老一少虽是不同的心思但却是为了同一个人而沉默了。老榕树和王翠花望着渐明的天际，温柔了眼神。
　　夜尽天明。

　　天亮后王翠花又小睡了一会儿，很快便醒来了，是被真正的王翠花吵醒的。
　　“娘亲娘亲，今日天气凉爽，我陪阿爹一起去田地可好？”小花仰着头晃着娘亲的手撒娇，“娘亲留在家里做饭，我和爹爹在田里好好干活，好不好？”
　　她的娘亲笑弯了眉眼，“好，小花长大了，懂事了，能帮爹娘干活了，好乖。”接着便又对着老王交代了几句，便目送他们出了门。
　　王翠花想了想，隐匿了身形也跟了上去。老榕树晃了晃枝叶，远远嘱咐她道：“注意安全，不要现了身形。”
　　她扭头对着老榕树挥了挥手，“我会小心的。”
　　然而等到了田地，小花一个人坐在地垄上玩泥巴的时候，王翠花便将老榕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她看着小花拿着泥土捏出了不同的形状，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不由也动了心，也拿了一坨泥巴照着小花的动作来。
　　一条小蜈蚣从田里爬了出来，顺着小花的衣服爬到了她的腿上，玩得正欢快的小花看见蜈蚣吓了一跳，眼中含着一包泪水张嘴便要喊，声音未出，便看见一只泛黑的手将小蜈蚣拿起来放它离去。
　　小花揉了揉眼，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看起来比自己大的姐姐，便甜声道：“谢谢姐姐。”
　　第一次同人讲话，还是被道谢，王翠花心中十分激动，想了想说道：“不用谢。那小蜈蚣没有恶意的，你不要害怕。”
　　小花点了点头，将自己刚刚捏好的泥巴小碗递给了王翠花，“姐姐，这个送给你，我做的。”
　　王翠花一愣，心中更加愉悦，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小碗，又将自己做得递给了小花。她们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泥巴小碗欢快地笑出声来。
　　“小花，你在笑什么呢？”
　　老王听见女儿的笑声，站在田地里扶着锄头看向孤身一人的小花，而小花在听到爹爹的呼唤之后也扭转了身子，所以没有看见王翠花的凭空消失。
　　“爹爹，有姐姐陪我一起玩，你看，她还送我了一个小碗！”
　　太阳高悬，原本热的满头大汗的老王瞬间消了汗变了脸色跑到女儿身边，“你刚才说什么？”
　　小花不明所以，“就是有个姐姐跟我一起玩……”她看向刚才王翠花呆过的地方，愣怔道，“咦，方才小姐姐还在这里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老王一把将她手中的泥巴拍掉，抱住女儿就往家里跑，边跑边说，“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不要纠缠我的女儿……”
　　看着老王仓惶的背影，隐匿了身形的王翠花拍了拍脑袋，自己好像吓着老王了？这该怎么办……得赶快回去告诉榕树爷爷才行……
　　“爷爷，爷爷，我好像闯祸了……”
　　老榕树看着焦急的王翠花，一想到方才满脸紧张抱着小花回来的老王，顿觉不好，他拉着王翠花，“别急，慢慢说。”
　　王翠花缓了口气，将方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就说不要让我纠缠他女儿什么的，我是不是吓到他了，爷爷？”
　　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老榕树长出一口气，拍了拍王翠花的肩膀，“没事，老王或许是将你当成了孤魂野鬼、山精妖怪，想要加害于他的女儿，所以才这样惊慌。只是，小何，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许你与凡人来往，今日事小，日后出了别的事又该怎么办？”
　　闻言王翠花知道榕树爷爷是真的生气了，但也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便顺从地低头认错，“爷爷，我错了，我只是看着小花好玩，就跟她玩了一会儿，我不是故意吓他们的。”
　　老榕树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老头我知道了，丫头你以后可得注意，不能再暴露身形了。”
　　王翠花点了点头，看着老榕树眉梢的怒气消散了，才从袖子中拿出刚才的小碗，献宝似的递给老榕树，“爷爷你看，好看吧？”
　　“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