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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知人知面不知心 ...

  •   庭院的石灯在夜色中亮着,静静地散发着幽光。

      白石环绕的池面光滑如镜,枫树大半都隐匿在黑暗中,唯有边缘的红叶被勾勒得隐隐发亮,在整齐细密的竹篱上投下重叠的光影。

      宵禁时分的黑夜极静,连外面街道上风的痕迹都淡到无法捕捉。

      竹帘被卷起,柚木的走廊地板光滑且凉,拉开纸门,置于墙角的地灯光芒一窒,很快又恢复了最初的平稳无波。

      躺在房间中的人面上盖着白布,胸口上压着除魔守灵的刀刃。压制着颤抖的指尖触到柔软的白布,执起一角刚要挑开——

      “啪”的一声,却是被躺在床上之人骤然擒住了手腕。

      瞳孔倏缩,藏掩于袖中的短刀差点滑出,她反应极快地收手退身,可对方却像是料到了她的举动一般,攥着她右腕的手紧到纹丝不动,生生逼得她停在了床边。

      “总算抓到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正二勾了勾唇,“我还在担心你若是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唤出面前之人的名字:“鹤子。”

      被他抓着的手忽然一动,正二嘴角的弧度才扬到一半,酸涩发麻的感觉倏然窜上手臂。没来得及看清鹤子的动作,他只觉身体一麻,鹤子就已娴熟地从他的制约中挣脱了开来。

      “等……咳,等一下!”他紧追着就要起身,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胸口未愈的刀伤,脸色刷的就白了下去,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正要离开的人影一僵,仿佛被不知名的线牵着,在他将要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又转了回来。

      被惊扰的夜色随着摇曳的烛光重新合拢。

      “……你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在对方的帮助下靠着背后的枕头坐好了,正二平复了一下被咳嗽打断的呼吸,微微扬眉,“可以把衣架上的羽织递给我吗?京都的夜晚还是挺凉的。”

      话音刚落,鹤子就将深色的男式羽织直接扔到了他脸上。

      ……果然生气了。

      “抱歉,”正二笑了笑,将羽织披上,“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你是不会出现的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鹤子终于出声。身上还穿着侍女的粗纹木棉和服,她回过头,忍不住勾起有些嘲讽的弧度。“难道你的脑子也被砍到了吗?”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正二抬起眼帘:“攘夷军那边的事我都听说了。”

      鹤子神色一怔,房间外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老爷,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接着,丰盛的菜色就被端了进来。

      “不用紧张,”正二看着鹤子,“我此时留在白石宅邸的都是能以性命相托的可靠之人。”

      没有和房间内的任何人目光相接,岩井只是朝正二弯了弯身,很快就带上门重新退了出去。

      漆木托盘上的京都料理以精致典雅闻名,炸藕饼摆成了花瓣的形状,除了秋季鲜美的鱼生及菌菇,连盛着雪盐豆腐的釉瓷碟都是枫叶的形状,淋着酱汁的海胆旁还顺应时节地放了几片银杏叶。

      本来打算立刻离开,鹤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了回去,瞬间气消:“你想知道什么?”

      正二抽了抽嘴角:“……你最近过得到底有多糟糕。”

      “至少不用再担心乱七八糟的队务财政。”鹤子用筷子夹起被切得厚厚的生鱼片,头也不抬,“我已经解放了。”

      ——之前一个人乱七八糟地瞎操心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醇美而不腻的鱼生配合着鲜甜的酱油,在齿颊间融化开来的味道是如此美好,鹤子像是猫一样满足地眯起眼睛。

      正二看着她三两下就解决了面前的鱼生盘,声音有些无奈:“你还真是自觉。”

      “有什么关系,”鹤子不以为意,“反正本来就是给我准备的吧。”

      完全被算计了——在被对方抓住手腕的瞬间她就这么意识到了。以对方的性格也实在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装死,多半也得先吃饱了再装。

      “倒是你啊,”鹤子吃掉最后一个藕饼,抬起头,“怎么还剪了头发?难不成是失恋了吗?”

      “毕竟是家督了,总得看起来严肃一点。”正二耸耸肩,以前他的黑发总是松松地扎在脑后,现在削短后看起来倒是利落了不少,披着羽织的样子也显得英气多了。

      “你最近呢?”

      鹤子端起煮得醇香的萝卜白味增,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失恋时期,美食和加班缺一不可。”顿了顿,她补充道:“这是高崎【哔——】老师作品中的金句。”

      “你还在追那个漫画啊啊啊。”正二忍不住吐槽,“居然全都认真记下来了吗。”

      原本一开始只是为了汲取恋爱相关的知识,但后来她却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喜欢上了那部漫画,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成为了忠实的读者。

      “已经完结了,就在一个月前。”

      哪怕是自己曾经非常喜欢的作品,她也是有好好告别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正二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你真的确认自己失恋了?”

      鹤子将喝完的汤碗放回托盘上。

      “白石家对鬼兵队暗地里的资助还在进行,自然也得对军中的近况有所掌握。”正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虽然说不上是翻了天,但鬼兵队……”

      “我不会回去的。”鹤子扣上木碗的盖子。

      她抬起眼帘,语气淡淡:“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狠心抽身斩断羁绊,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只有自己才能走上的道路,现在又岂能回头。

      “倒不如说,‘离开’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需要的不是盟友,而是恨不能杀死自己的仇敌,人数越多越好。

      她必须和攘夷志士——和鬼兵队为敌。

      只有这样,天照院奈落才能安心地用她。

      鹤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已经不会回去了。”

      沉默半晌,正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鹤子却已放下筷子,认真地低头行礼:“多谢款待。”

      纸门被窸窣着拉开,庭院中石灯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萤火,微弱地照亮了池边的枫树。

      “你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较好,我们的立场已经不同了。”

      “……作为朋友的立场也不同了吗?”正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现在也说得上是巴结幕府的商人呢。”

      步下一顿,鹤子的背影在门边停了下来。“……我只在鬼兵队待了不到四年,正二。”没有回头,她轻笑出声,“比我使用‘鹤子’这个名字的时间还短。”接着,便跨入黑暗的走廊。

      “……名字是什么都无妨,”正二总是慵懒悠哉的声音此时收敛了笑意,“不管是‘鹤子’也好还是‘麻雀子’也好,以后累了的话,就来坐坐吧,茶水饭食免费。”

      “就当做是我不把你的所在透露给其他人的报酬。”

      说得好像他真的能掌握自己不定的行踪一样。

      垂下的袖带中传来短刀冰冷的重量,鹤子在走廊上安静地站立半晌,似笑非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一个忠告,”

      枫树在黑暗中静静燃烧,飘拂的红叶落到如同映着黑夜的池水上,划开轻微的涟漪。她继续往前走,声音遥遥地穿过走廊上的夜色:

      ——“最近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去三条通附近。”

      三日后,正二在查对店里的账簿时,听到了数名尊攘浪人被斩杀于三条通和油小路通交叉口的消息。那名下人这么八卦时脸上兴奋和惊惧之色交杂,似是亲眼见到了那满地的血迹。

      在那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京都内都没再出现什么天诛事件。

      *

      穿过祗园的白川在夜色中流淌,低垂的柳条随着水波浅浅荡漾。悬着微明灯笼的屋型船乘河而下,簪花摇曳的舞伎脚踩高屐手提繁裙,袅袅娜娜地赶赴河畔华灯初上的茶宴。

      生无可恋地倚着茶屋二楼的阑干,鹤子数着沿河飘过的花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将白川最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河景这么好的房间很贵的,在祗园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更是花费不菲。像她这种无论性别财力都画风不对的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托了她目前雇主的福。

      背后传来侬软婉转的京都腔,糅杂着语调独特的游廓语,简直能直直酥到人的骨子里去,也怪不得她的雇主会这么喜欢来这里放松享受。

      鹤子兴致缺缺地将一瓣金桔扔到嘴里。

      她目前的雇主有个挺长又不好记的名字,叫佐久间象海,学问不错,长相儒雅,深受幕府大家的赏识,平常最大的爱好除了钻研航海术和天人的各种古怪技术,就是泡妞,哦不,逛花街。

      而且还是逛最高档的花街。因为佐久间象海是位不差钱的大爷——更准确的说,是背后赏识他的一桥派不差钱。

      她在明面上是佐久间宅邸的打杂女佣,平常除了清理攘夷分子,暗地里就负责护卫佐久间象海的生命安全。

      没办法,身为开国派中的开国派,佐久间象海实在是太招攘夷志士的仇恨了,随便往哪里一杵都是最不一样的烟火,迟早要上天。

      明明已经再三重申过夜游祗园的危险性,甚至举出了不下五个在花街享乐时被人暗杀的例子,对方在听到她的请求之后,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那麻央你一起跟着来不就行了?祗园可是不得了的好地方啊,不去一次可惜了。”

      ——麻央是她在佐久间宅邸打工时用的名字。

      ……都快五十的大叔了还去什么花街啊啊。为什么非去不可啊。为什么死也要去啊。虽然非常想要吐槽,但鹤子还是束胸绑发,换上男士和袴,配上刀跟着这位大爷在日落时分出了门。

      “这位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了?”蹩脚的换装自然骗不过祗园的艺伎,对方却还是笑意盈盈地对她如是敬称,朱红的双唇在灯光的渲染下比花瓣还柔软。

      “不用管那小子,他就喜欢对着河灯发呆,那么不解风情的家伙就由他去吧!”佐久间笑骂道,倒是解救了她脸红被人看到的窘境。

      鹤子将视线投向河畔。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飘来了三味线的琴声,和在酒宴上伴舞伎弹奏的弦声截然不同,清越的音色飘过夜灯映照下的河流,拨开娇俏的谈笑和饮酒时的杂闹,像是融合在舒缓起伏的夜风中,清晰如洗地传达耳中。

      循着这三味线的琴声,她看到了河畔柳树下的身影。

      隔绝了夜晚游廓的喧嚣和杂色,越过重重人影和阑干,仿佛察觉到了她探究的视线,对方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

      “真是不错的琴声啊,麻央你觉得呢。”佐久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艺伎都被屏退,装潢精致风雅的和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侍女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和隔壁客人的谈笑。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鹤子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一般。”

      佐久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过来人才会有的微笑:“喔,那怎么样的琴声,在你眼里才配得上一声称赞呢?”

      鹤子一噎,对方却已转过身,在壁龛前一挥袖子重新坐了下来。

      “我已经派人去请那位小哥来这里弹奏一曲了。”

      鹤子这下是真的懵了:“……哈?”

      佐久间摆摆手:“没关系,偶尔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给自己斟了点酒,“何况有麻央你在不是吗。”

      不要随便甩锅给她啊喂——

      就在此时,纸门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陌生的声音:“打搅了。”在鹤子已经木然的注视下,背着三味线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

      知道对方不是邀自己来喝酒的,也许是为了回应对方坦荡到愚蠢的勇气,那个人很有礼貌地直接报上姓名:“在下河上万齐,”

      接着,他相当干脆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尖直指仍坐着不动一派悠然的佐久间,声音平静得几近冷酷:“应各位同志的请愿,特此前来取阁下的项上人头。”

      鹤子只知道今晚又要加班了。

      说到河上万齐——那可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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