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 我们的结束与开始相同》砂痕

11、 Stage-10

　　恍惚间真嗣仿佛听见了薰的声音。
　　真嗣一愣，他缓缓抬起头来，眼前却是和刚才一样直瞪瞪地打量他的黑猫。黑猫一歪脑袋，视线又移到了真嗣身后。
　　“咦？”
　　难道说——
　　真嗣猛地回过头去，漆黑黯淡的夜色中，少年的白发红眸与白色的衬衫格外鲜明。

　　“薰君……？为什么……”
　　真嗣有那么一会儿以为自己是入睡了，还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随即他站了起来，想要走近薰身边看个分明。可是他的脚因为长时间地弯曲而麻痹起来，他刚走出几步，一下子就因为踩空而往前倒去。
　　这一倒，却跌入了一个与真嗣自己一样单薄却温暖的胸膛里头。
　　真嗣的脸颊抵着薰的肩膀，薰的味道登时充满了他的鼻腔。
　　属于少年的干净的味道，还带着隐约的药水味。
　　薰用双手扶住真嗣的身体，呈拥抱的姿势护着真嗣。真嗣呆愣了一会儿，突然猛地从薰的怀里脱离出来。
　　“——薰君，你已经没事了吗？”
　　“那样的伤势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你……”
　　初见薰的喜悦从真嗣心中淡了下来。
　　他重新想起了那一天，充斥在口腔里的薰的血味。
　　他不敢看向薰，他后退几步，像是逃避一般地转身背对着薰。
　　薰笑了笑，他松开了手，任真嗣离去。
　　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薰的话语依旧温柔。
　　“你在等我吗？”
　　“也不是啦……只是，总觉得待在这里的话好像就能见到薰君。”
　　真嗣低下头去，他注视着自己的足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可我也有可能不会来这里。”
　　“那样也好，因为我其实没有脸面见薰君。”
　　“为什么这么说？”
　　“我伤害了薰君。”
　　真嗣低声说道，他听见自己咬紧牙齿发出的声响。
　　“伤害？你不曾伤害我，真嗣君。”
　　“不对，那天……那天薰君受的伤，是我用这双手造成的。”
　　“第十一使徒的袭击与傀儡系统的行动都与真嗣君的意愿没有任何关系。真嗣君为何要责备自己？”
　　“我忘不掉……忘不掉亲手杀死薰君的感觉，我让薰君受了伤啊！薰君才是，为什么不责备我呢？”
　　“那是我自己的请求，也是我寄予你的愿望。你忘记了吗，真嗣君。”
　　薰的话语让真嗣一颤。
　　“……不明白……没错，我不明白啊！为什么薰君要我做那种事？我明明……明明一点都不想！”
　　真嗣的肩膀颤抖起来，他将这句话喊出口后，薰一时也沉默下来。
　　“父亲也是……他背叛我……我明明都一直叫他住手了，可是他根本就不理会我的想法，根本就不曾考虑过我的心情……他还要我亲手杀死薰君……我受够了，如果驾驶EVA就要碰到这种事的话，我再也不要驾驶EVA！”
　　良久，薰才像是叹息一般轻声说道。
　　“可是我并未丧生，真嗣君可以不用介意。”
　　“那是两回事。”
　　真嗣攥紧了手，他将积压了一整天的心声在此时此而全数倾倒出来，却因此而无暇顾及聆听之人的感受。他始终不敢回头看薰的此时的表情。他莫名地生出了愤怒，这不知对谁而起的愤怒与悲伤同时存在于他的心里，他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占了上风。
　　“为什么，那时候……薰君要我那么做呢？”
　　“因为对于那时候来说，那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薰君就想要我杀死你吗？”
　　“死亡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自由。如果这个选择由真嗣君来为我进行的话，我会感到高兴。”
　　“我听不懂……我听不懂薰君你的话……”
　　真嗣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呢喃着，他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我以为，薰君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那是你对我的期待吗，真嗣君。”
　　薰在真嗣身后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真嗣不知道薰是否能够明白他的心情，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此时此刻他要的是什么。
　　——我这是在责怪薰君吗？责怪他没有理解我吗？不，不对，我是……
　　“能够看着我吗，真嗣君。”
　　薰在他身后问道，可是真嗣没有回头。
　　安静了一会儿，薰再度响起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哀伤。
　　“真嗣君，仅仅是看着我，就会让你感到难过吗？”
　　“咦？”
　　薰的问题让真嗣一怔，他猛地抬起头，可是他颤抖了良久，终究没能回过头去。
　　“不……不是的……”
　　真嗣从喉咙挤出这几个词句，可是它们太过轻微，并没能传达到薰的耳中。
　　“是吗。如果我的存在会让真嗣君感到难过的话。”
　　薰轻轻地说着，随即身后安静下来，真嗣在这份安静中站立了许久，可是再没有任何声响。
　　无端的恐惧犹如头顶沉重的夜空压在了真嗣身上，他又重新被一个人遗留在这份无边的孤独里头。曾经有人来到这里，可是却被他自己给推了出去。
　　“——薰君！”
　　真嗣猛地转过身，他慌乱而茫然地往四周的夜色中寻找那个身影。他心底席卷着莫名的害怕，他不知道如果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的话，他是否还能有力气继续站立着。
　　——是我。我用话语伤害了那个少年，同时也伤害着自己。
　　——这明明不是薰君的错。我只是，只是在生父亲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而已。
　　真嗣很快便发现了薰，薰还站在原地，他看着真嗣微笑，只是那个笑容中有几分落寞。
　　——如果不说出口便无法互通心意，可是说出的话语却难以避免伤害，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真嗣说不出话来，他的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头。
　　薰轻轻一笑，绯红的眼眸依旧温柔。
　　“真嗣君希望我离开吗？”
　　“不，不对……我……我并不是不想见薰君……”
　　真嗣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想要让自己从世界上消失掉的冲动。
　　倾诉心声的畅快，造成伤害的后悔，以及难以消弭的自我厌恶在他的心中循环不息。
　　真嗣不由得后退，再后退。他重新低下了头。
　　“我想要见薰君……我想见薰君……可是我又害怕去见薰君……”
　　真嗣再度哽咽起来。
　　“……我从薰君那里逃避出来……我害怕，害怕在那件事之后再面对薰君……我……既懦弱又自私……”
　　薰的脚步声朝真嗣接近过来，接着，薰的手抚上了真嗣的脸颊。真嗣瑟缩了一下，可是他没有避开薰的触碰。
　　薰用指尖拂过真嗣落下的泪水。真嗣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薰。
　　“抱歉……抱歉！”
　　“你试图逃避让自己受到伤害的事情。可是只要A.T.Field存在一天，人类因为无法互相理解而带来的伤害就不会消失。”
　　薰收起了笑容，他叹息一般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认真。
　　“我很高兴真嗣君能够对我说出真实的心情。真嗣君，回答我，杀死我这件事，会让你如此难过吗？”
　　“那是当然的事啊，薰君……”
　　“如果真嗣君知道，我成为了Lilin的敌人，不杀死我你们就会死亡，真嗣君会杀死我吗？”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薰君？”
　　“会吗？”
　　对薰的问题，真嗣只能摇着头，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就算这样也不愿意吗？”
　　“……我只知道，如果非要发生那种事的话，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吗……”
　　真嗣深吸一口气，他看着薰，薰近在眼前的脸庞让他有几分出神，他喃喃地说道。
　　“因为，薰君很重要。”
　　“重要？”
　　“嗯。”
　　“因为是朋友？”
　　“……如果薰君和我其中一个人必须死去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真嗣忍不住避开薰的目光，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便半是期待半是后悔地垂下头。
　　——答案不应该仅仅是这个吧。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薰轻轻笑起来，露出了不知道是忧伤还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薰的手托起真嗣的脸庞，让两人的目光得以互相直视。
　　“我不知道那会让你如此难过。抱歉。”
　　“薰君……”
　　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真嗣能够看见自己映在薰眼瞳中的身影。
　　渺小而又慌张的，自己的身影。
　　“为什么道歉呢，明明是我应该跟薰君道歉……我还对薰君说了过分的话。”
　　薰笑了笑。
　　“因为真嗣君哭了。”
　　“……那种理由……”
　　“真嗣君为我留下的泪水，是悲伤又甜美的味道。”
　　薰稍微放开了真嗣，又将脸凑近，将唇印在真嗣的眼角。真嗣一愣，他微微地颤抖起来，他的手更加地抓紧了薰的衣服。这一个轻柔的吻让他晕眩起来。在这个轻吻离开后，他将脸垂下，额头抵着薰的肩膀。
　　薰却就此抬手，将真嗣抱住，真嗣一愣，他颤抖着手，也绕过薰的手臂，将他紧紧抱住。
　　薰的呼吸就在真嗣的耳侧。
　　薰的脸颊紧贴着真嗣的肌肤。
　　从未想过能够这样被紧紧环绕，紧靠的胸膛间响起的鼓动让真嗣更加地眩晕起来。
　　“……薰君……”
　　真嗣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薰的衬衫，就像是生怕这一个拥抱会过早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