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 我们的结束与开始相同》砂痕

10、Stage-09

　　又是素白的天花板。
　　曾经陌生的它，如今熟悉得令人心生厌烦。
　　白色。
　　是那位少年的颜色。
　　红色。
　　是血的颜色。
　　我的手上。
　　沾着那位少年的血。

　　Stage-09

　　“私自占用EVA，幼稚拙劣的恐吓，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犯罪。”
　　“是。”
　　“你有什么要说的？”
　　“是。我不会再驾驶EVA。”
　　“是吗。那就滚吧。我对你很失望，真嗣。”
　　“是。我也一样，父亲。”

　　司令室的门在真嗣身后关上。
　　带领他前来司令室的工作人员为他把手上的镣铐取下。真嗣没有抬头，他甚至不打算去看看对方有着怎样一张脸，他在获得自由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走上离开NERV的路途。
　　这是EVA四号机废弃，四号机被登录为空号，第十一使徒被初号机歼灭，初号机驾驶员碇真嗣企图私自占据EVA初号机，对NERV以及碇源渡司令施以恐吓，碇真嗣本人因此罪被拘捕监禁之后的，第三天零五个小时。

　　——我对你很失望。
　　来自父亲的话语。
　　——我不会再驾驶EVA。
　　由自己说出口的决定。
　　——那么你就滚吧。
　　听到那样的话也无所谓。我讨厌父亲。
　　不需要父亲的命令，这是我自己决定离开。

　　美里在中途的一个岔道口等着他，她在第十一使徒引起的那场爆炸里受了不轻的伤。虽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不过她的头部和手臂上都还缠有厚厚的绷带。
　　真嗣停了下来，他朝美里鞠了一躬。美里似乎已经知道了真嗣在司令室里做下的决定，她沉默却面带哀伤地看着真嗣。真嗣鞠完躬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继续走起来。
　　美里跟在他的身后，可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真嗣就像没有注意到美里的跟随，他低下头，埋头走着。
　　“我先送你回家。”
　　最后，是美里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
　　“又要离开吗，真嗣？”
　　“是。”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
　　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而且看起来没有人知道如何来重新打破它。
　　过了良久，真嗣将视线撇到一边，他低声地问。
　　“美里小姐，薰君他……第四适格者……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第四适格者现在在特别神经科接受常规检查，他的生命没有大碍，也很幸运地没有受到什么重伤。”
　　“是吗。”
　　在对话时真嗣放慢了脚步，对话一结束，他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速度。美里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却始终没有走上前来。
　　“这样好吗，你不去看他吗？”
　　“……”
　　“真嗣。”
　　“……不用了。”
　　真嗣将头扭向一边，他话语里的迟疑却躲不过美里的注意。
　　两人继续相顾无言，直到真嗣坐上美里的车，回到葛城家之后也是如此。

　　真嗣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所有属于他的物品，只足够装满一个背包和一个旅行包而已。
　　在收拾的途中，真嗣的手机接到了东治和剑介的来电，大概是剑介又从他那身为NERV内部人员的父亲那里听到了风声吧。他们对真嗣主动辞去驾驶员职务一事感到吃惊。剑介对此十分的遗憾，不过东治却不这么想。
　　“嘛，这样也好啦。因为俺看到过，所以俺知道，真嗣你对驾驶EVA这件事会感到痛苦……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的话，俺也会支持你的。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你是个冷淡的家伙，可是，你啊，其实是个坚强的家伙……总，总之，就这样。真嗣，就算你离开了，我们也还是朋友。”
　　东治说这些话时似乎很不好意思，一旁还能听见剑介在吐槽他脸红得恶心巴拉的背景音，两人就这么在电话那头吵闹起来。真嗣安静地听着。
　　“谢谢。再见。”
　　真嗣说完后便按下了挂断键，他将手机扔在床的另一头。
　　今后将不会再回到这里，不会再回到这些生活中去。
　　收拾好一切后，真嗣戴上耳机，躺倒在收拾一空的床铺上头，安静地等待美里的到来。
　　这一次，将是由美里来送他到车站，送他离开。

　　“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虽然如今说这个已经无济于事。”
　　在送真嗣往车站的路上，美里就像是要将之前没能对真嗣说出口的话借机说出一般。
　　可是这些真心话似乎来得太晚，真嗣如今并不想要听到这些，所以他不曾向美里投去一个目光。
　　“……老实说，我在你的身上投注了理想，希望和目的……对于NERV的其他人来说也是，你是他们的希望，真嗣。”
　　真嗣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样太自私了。”
　　在美里说完后，他仅仅回了这么一句。
　　美里垂下目光，她看起来想要叹气，可是最后仍旧保持着以往的语调。
　　“所以呢？这次你要连他，那个孩子也一起逃避吗……真嗣？”
　　唯有这个问题真嗣无法回答。
　　他低下了头，就像是企图将脸庞全部埋在阴影里，让美里无从窥见他的表情。
　　之后，一路无话。

　　“你的东西，房间，还有通行卡和密码我都会保留着。”
　　“不需要了。我不会再驾驶EVA。”
　　车停下，真嗣走下车，他背对着美里走到后车厢去，从那里取出旅行包，然后走向车站。
　　“真嗣。”
　　可是美里叫住了他，真嗣顿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美里走到真嗣身前，她俯身向前，真嗣一时间里以为她要拥抱自己。他想要后退避开，可是美里最终只是将凑近真嗣的耳边，在低语的同时，轻轻地在他手中塞进了某个物体。
　　“你可以从这里了解他的情况，可以与他交谈。在你使用过之后它就会失效，所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来使用它。”
　　美里直起身子，真嗣有些发愣地看着她，他猛地将手中的东西攥紧。
　　美里默默地看着他，真嗣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手心。
　　“……谢谢。”
　　真嗣转身离开，他走进了车站，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孤身站在空旷的车站内，真嗣凝望着空荡荡的站台。
　　周围没有什么好看的，就算他回头，身后也再没什么熟悉的事物。美里，美里的车，EVA，第三新东京市，父亲，都已经被他抛在了这个空旷的车站之外，他不会想再回来。
　　可是——
　　真嗣攥紧了手。
　　美里刚才给他的物体正躺在那里，细微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痛。
　　“……薰君……”
　　被救出驾驶舱时，薰的身上染满了血红。
　　——我逃了出来。
　　可是美里说过，薰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势，他的生命已经无碍。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见他，所以我逃了出来。
　　掌心的疼痛让真嗣回过神来。他太过于用力，就好像要那东西消失在掌心里一样。
　　那是一张写有号码的字条，如今被真嗣数次展开又捏起而变得皱巴巴的。
　　真嗣垂下头，他所等待的电车似乎遥遥无期，无法替他作出立即离开的抉择。他良久地站立着，终于，他一把拎起旅行包，朝着车站内最近的公用电话亭走去。他费力地从行李里头找出零钱，投下，开始拨打美里给他的这个号码。
　　漫长的忙音后，电话接通。机械的电子音要求真嗣输入权限密码，真嗣将字条上另一道数字输入，一阵忙音后，仍旧是冰冷的电子音。
　　“对不起，您的权限不足。请确认您的输入是否有误。”
　　真嗣再输入一次，仍旧提醒权限不足。
　　“……”
　　难道，美里只是为了跟他开个玩笑吗？
　　真嗣当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也没有力气去猜测。
　　电车进站的鸣笛声响了起来，可是真嗣仅仅回了一下头，他没有迈动脚步。他就像是丧失了移动的力气，他久久地站在电话亭前。电车在站内停下，而又离去，他始终只是站着。
　　尽管对父亲的说法是要回到老师那里，可是真嗣明白，那里也不是他想要回去的地方。
　　只是无处可去。
　　真嗣开始走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等到他意识到时，他已经踏上了另一趟的电车。
　　他所朝向的方向，是另一处深藏于记忆的场所。

　　荒芜的湖边依旧安静无比。满地的凌乱石块在日光下头苍白得有如四散的枯骨。
　　真嗣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将旅行包随手放在身边。
　　他双手抱膝，注视着微波轻漾的湖面。他将耳机戴上，将音乐打开，然后就只是这么坐着，这样一来世界上的任何声响都与他无关。他一动不动，直到午间的日头开始西斜，湛蓝天空开始染上晚霞的色泽，他也还是这么坐着。
　　第一颗星出现在天边的时候，真嗣耳中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他一愣，低头检查数字磁带机，发现电池已经消耗完毕。真嗣在行李中寻找备用电池，然而他一无所获。
　　真嗣怔怔地看了磁带机一阵子，他猛地将耳机扯下，随手丢在了旅行包上头。
　　他被迫重新面对眼前的世界，四周一阵寂静，能隐约听见细微的水声，风声，只是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声响。天地在真嗣的注视下渐渐地沉入了深蓝色的夜之海洋，在这里，星辰远比他身后遥远的城市中亮起的灯光更为明亮。
　　忽然真嗣感觉到有什么在他眼前晃动，他低头看去，一只全身没有一丝杂色的黑猫正经过那里，它似乎注意到真嗣的视线，于是停下脚步，抬起金色的双眼朝他盯过来。
　　“咦？……你还在啊？”
　　真嗣看着黑猫吃惊道，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的事。他很快就像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地重新低下头去。
　　不过黑猫却似乎对他很感兴趣，它走到真嗣的旅行包前，抬起爪子在它上面磨了磨。嘶嘶的刺耳响动令真嗣抬起头来，真嗣看了黑猫一眼，伸手将旅行包拉了过来。
　　真嗣在包里掏了一会儿，能够算作食物的只有一袋他不知何时放进去的饼干。他看了眼黑猫，放弃地将饼干扔回了包里。饼干那颜色鲜明的包装袋刺激了真嗣的食欲，腹中出现了饥饿的燃烧感，他意识到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点了，可是真嗣却不想再去伸手把它拿出来。
　　黑猫睁圆了金色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真嗣。真嗣无力地抬眼看着它。
　　“真厉害呢，你一个人在这里活下来了吗？”
　　黑猫当然不会回答他。
　　“从今天起，我也是一个人了。”
　　真嗣当然只是在自言自语。
　　真嗣双手抱膝地坐在地上，这个姿势他已经持续了维持了许久。星辰在蓝得发黑的湖面上闪烁，仿佛他是整个世界里仅剩的灵魂一般地寂静。真嗣呼出一口气，将双腿更加的缩紧，整个人像贝壳那样紧紧地蜷缩起来。夜风吹打着少年单薄的衬衫，尽管是夏天的夜晚，也还是感到了凉意。
　　“……薰君……”
　　真嗣轻声呼唤这个名字。黑猫的耳朵抖了两抖。
　　一个人独处的夜晚让心绪更加烦乱。真嗣以为自己不会再在乎什么，可是他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明白了他还是有想要见到的人。他把头埋进臂弯里，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困乏，却还是无法让自己睡下。
　　黑猫安静地坐在真嗣身侧，身子挺得笔直，金色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真嗣。
　　真嗣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因为他突然觉得那眼神就像是在窥视他的心事一般。
　　他低下头，避开那股视线，迷迷糊糊中他似乎陷入了睡意之中。他仿佛回到了插入栓内，LCL熟悉的味道在他身旁涌动。先是一片橙红的色泽，却猛地化作一片血红。寒流包裹了他的全身，他想要大叫却喊不出声音来。他将自己缩得更紧了。他似乎又看见了薰，薰全身是血，可是还是在对他微笑着。
　　“……薰君……”
　　脸颊边流下了温热的液体。
　　真嗣一愣，才明白是自己在哭泣。
　　“……忘不掉……”
　　不能再驾驶EVA也没什么。
　　要再度回到老师那里，重新开始从前单调寂寥的生活也没什么。
　　美里，绫波，明日香，东治，剑介，父亲，再也看不见他们，哪怕会有隐约的难过也没什么。
　　可是只要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心脏就会像被揪紧一般透不过气来。
　　渐渐地，真嗣抽泣起来。
　　他已经回不去NERV，也不想再回去。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不能再见到薰。
　　——可是，我真的想见薰君吗？明明连他的安危都没有去确认，就这样逃离了那里。
　　“薰君……”

　　“你在哭泣吗，真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