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尽相思》尘色

2、二

　　之后半个月，澜厌都没有见过莲倾。
　　照顾他起居的换成了一个凡人，自称花婶的大娘总是笑眯眯的，就像之前莲倾那样，每天早上拎着食盒来敲门，把早饭摆好了就开始打扫房间，偶尔还会跟他聊两句。
　　澜厌很少与人亲近，像花婶这样的，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往往就听的多，答话的少。可是半个月下来，他终于忍不住了。
　　“莲倾呢？”
　　花婶大概也自说自话惯了，这时听到澜厌主动开口，愣了半天才笑着指了个方向：“那边山头上修吊桥，莲倾这几天都在那呢。”
　　澜厌记下了她指的方向，没有再说。
　　“他说他不放心，要看着。”花婶也不在意，笑着感叹，“我们桃花泽有莲倾在，真是祖辈修来的福气。”
　　澜厌微微挑了眉。
　　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花婶这样感叹了。
　　他本以为莲倾是伪装成凡人生活的，但后来听花婶说得多了，他才隐约察觉到，并不是这样。
　　莲倾在这里，就跟寻常的土地神明一样。会惩恶扬善，护一方水土；也受凡人供奉，听各家祝祷。几千年来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不是凡人的身份，这里的人也一直将他奉为神明，而且居然始终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今天天气好，小哥你不出去走走？”
　　花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澜厌抬头，就发现花婶已经打扫完了，正站在门口跟他说话。
　　门外春光明媚，桃花开成了海。
　　“嗯……”澜厌应了一声，也不多说。等吃过了早饭，他却真的出了门。
　　这是澜厌醒来后第一次出门。他所在的是个山坡上的大宅子，庭院里却种满了桃花，以至于澜厌完全没想过，走过曲桥回廊，出了门，外面居然还是满山遍野的桃花。
　　这仿佛就是个世外桃源，极目尽是桃红，流水人家错落其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处处都洋溢着祥和的生活气息，却又处处透着微妙的诡异。
　　这绝不是寻常的凡世乡野。
　　澜厌闭上眼，慢慢放出一丝灵识，很快他就发现了这个地方的边界。
　　这是个很大的地方，却如樊笼将一切困在其中，没有任何出口，在灵识触及边缘的瞬间，他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紧接着就像有一个铁锤狠狠地砸在心尖，他下意识地连退几步，睁开眼时还觉得有些窒息。
　　澜厌警惕了起来，他仔细地往四周望去，却发现目之所及依然是桃花、流水、人家，仿佛这就是真实的乡野乐土。
　　他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又闭上了眼，重新放出灵识，感觉一点点蔓延出去，青山、流水、村里、桃花……再然后是如同天壁隔阻一切的边界。
　　这确实只是一个伪造出来的虚幻之境。
　　他一点点地加强了灵识，企图突破边界，然而像上一次那样，在灵识触及边界的瞬间，更加强烈的反噬袭来，几乎将他那一缕灵识击碎。
　　迅速收回灵识，澜厌还是一连退了几步，才彻底稳住了心神。他站在那儿喘息着，没有再尝试。
　　不管是被魔神所伤，还是如莲倾所说的遭了暗算，差点形神俱灭，他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元神有种重创后的虚弱。
　　无法自如地调动自身修为，就像是被束缚了手脚一样，只是这样程度的攻击就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吃力了。
　　在彻底恢复之前，硬闯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何况……这里还有很多需要弄明白的事情。
　　澜厌吐出口气，顺着花婶所指的方向看去，桃花开了一路，那边的山头连绵起伏，似是无边无际。
　　他没有再往山下走，只是站在那儿看了很久，直到了快正午时，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往回走。

　　到夜里，四周似乎更宁静了。
　　窃窃虫鸣在暗夜中如一曲悠扬不断的吟唱，澜厌刚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再之后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没有突兀的声响，没有光，也不是梦魇，但他确实是因为被什么触动而惊醒。
　　一旦戒备起来，那种感觉就更分明了。
　　那是被人注视的感觉。
　　澜厌下意识地扭头，就对上了莲倾的眼。
　　轻淡的妖气萦绕不散，白衣的青年就坐在窗台上看着他，脸上无波无澜，眼底漾着幽幽月色，场面既美丽又诡秘。
　　澜厌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正正地对上了那双眼，等莲倾的反应。
　　然而莲倾完全没有被撞破的局促，甚至好像根本没发现他已经醒来一样，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眼内深邃如海。
　　澜厌蹙了蹙眉，张口就要说话，莲倾却飞快地垂了眼，直接从窗台上翻身跳了出去。
　　与此同时，澜厌也一跃而起，掀了被子就追，不过是三两步的距离，等他追到窗边，外面却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庭院寂寂，只有桃花依旧，好像谁都没有来过。
　　澜厌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半夜三更地坐窗台上盯着人看，被发现后一声不哼地又跑了，简直是诡异到了极致。
　　越来越多的谜团让一切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而一切的矛头分明就指向一个人。
　　“莲倾……”
　　——我守了你三千年是因为我喜欢你！
　　记忆中的话不期然地在脑海中响起，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似乎也一下子变得清晰。
　　被逼到了绝境的模样，绝望又决然。眼底漾着粼粼的光，记忆中一样的双眼轻易就重叠了起来，仿佛就在眼前，那眼中的感情浓烈得……让人几乎要信了他的话。
　　澜厌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没有再往下想，却因为这一念之间的恍惚，一整夜都睡不安稳，天没亮彻就爬了起来。
　　明明知道很难从那个人身上问出点什么，却还是想要再问个究竟。
　　那强烈的冲动，简直就是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