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障桃花》结罗

5、桃花血（上）

　　门里是一片阴暗得几乎没有阳光的庭院。
　　无数桃花遮天蔽日，树影婆娑，满枝绯红桃白在没有一点声音的空间里摇曳着，分外有几分凄艳。
　　一股远比刚才还要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楼玉宵踏前几步，觉得没有异状，飞身向味道来源而去，停在大堂门前，门槛下有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来，已经风干，只剩下一道一道干涸的痕迹，而血的味道越发的浓重，让人闻了只恨不得没生鼻子。
　　楼玉宵绕着大堂走了一圈，回到门前，内力一震，虚掩的门吱呀一声洞开，血风腥气立刻奔涌而出，楼玉宵侧身一避，以扇掩鼻，定睛看去，只见大堂内惨不忍睹，尸横遍地。
　　只是这一看，楼玉宵便清楚，这一室之内已然没有一个活口。
　　“你猜这里面有多少具尸体？”他身后飘来了轻柔声音，楼玉宵没有回头，只是定定看着面前的惨状：鲜血已经板结为厚厚的黑红色，似乎人一脚踩上去会留下一个深陷的黑红色的脚印。
　　他没说话，身后的沈沉鱼浑不在意，继续淡淡的说，“如果我料得不错，这里应有四十八具尸体，我在去客栈之前，为了方便看管，把这潜凤山庄上上下下所有的相关亲属仆役全部拘役在这里。”说到这里，他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子，可算断了大把的线索。”
　　听到这句话，楼玉宵倏的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撩起下摆，踏入大堂之内。
　　沈沉鱼却没有立刻跟进去，他看了看楼玉宵，随即又仰头看向天空，看着巨树枯干的影子在稀薄的阳光里浮动着，象是一个个枉死者伸出的求救的手臂一样在青石板上舞动。
　　当他再度看向楼玉宵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出来，只下摆上有些血色。
　　楼玉宵生的极是俊美，又常是眉眼含笑，玉宵公子风雅含情，是多少江南女儿心中的一个美梦，但此刻看去，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笑容，眉目间萧杀凝重，竟然有一种冷酷的秀丽。
　　沈沉鱼看他出来，在软轿中欠了欠身，“楼公子可是看出什么了？”
　　“沈大人觉得在下会如实相告？”楼玉宵唇角一挑，淡淡说道。
　　沈沉鱼却是一笑，袖掩红唇，异常妩媚，“楼公子一定会说的。”他慢悠悠的续道，“事关人命，楼公子不会与下官赌这口气。”他说完之句，楼玉宵看了他片刻，转头看向身后死状凄惨的大堂，轻叹了口气。
　　“所有被害者都是被一刀毙命，从伤口判断，杀人者武功不弱，可跻身高手之林。”他顿了一下，“潜凤山庄号称人人会武，连粗使婢女也会防身武功。”说完这句，楼玉宵忽然转换了一个话题，“沈大人，您是何时离开潜凤山庄的？”
　　“三个时辰前。”沈沉鱼答道，弯身出了轿子，走入大堂，俯身仔细查看尸体伤口，片刻之后，转头看向楼玉宵，“就下官看来，这些人至少应该死了一个时辰以上，就死状而言，似乎都来不及挣扎。”说完，他翻动了一下面前一具女尸，又挨个看了过去，纤秀的眉毛一挑，“看来，应至少有十个以上的杀人者……”
　　“错了。”楼玉宵冷冷说道，沈沉鱼猛的转头，名满江南的风流公子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刀口下深而皮肉外翻，不象是中原常用兵器，有可能是统一打造的奇门兵器，至于武功流派，杀人者凶狠异常，一刀气管血管全断，从刀口上看来，这种武功也不似中原武学。”
　　“……那楼公子可能判断出杀人者有多少人吗？”杀人之时的特征每人都绝不会相同，根据伤口，应该可以判断出凶手到底有多少。沈沉鱼虽是江湖中一等好手，但在此道上深知自己不能和楼玉宵相比，遂沉声问道。
　　楼玉宵沉默了片刻，才淡然开口，“外面你的人的尸体我还没有检验过，单就这大厅里的尸体而言，这些刀口看似如出一辙，实际深浅不一且无一相同，由此可见，杀人者的武功系出同门，而且没有一个人是被同一个人所杀。所以，凶手共有四十八人。”
　　沈沉鱼也沉默了片刻，绝色的容颜在暗淡的阳光里透着一点诡异的味道，“……二个时辰之间杀人灭门，鸡犬不留无人目睹，行凶者和被害者数量一致，所使武器为中原罕见武器，而杀人者恐怕也非中原人士……”
　　“总之，沈大人，恐怕您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案子了。”楼玉宵打断了他的话，幸灾乐祸的开口，沈沉鱼只是静静的抬眼看他，若画眉目间有一丝奇诡的微笑。
　　他柔声说道，“是我们都遇到了非常棘手的案子，楼公子。”
　　楼玉宵却浑然不觉似的用扇子敲敲掌心，淡然微笑，“这桩案子到现在，涉及人命已有五十余条，此等大案，必然上达天听，沈大人，楼某这个推断如何？”
　　沈沉鱼含笑应道，“楼公子说的甚是。”
　　楼玉宵一笑，忽然靠近他，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看着沈沉鱼那双含情明眸，“我是个平头百姓，自是不知道沈大人为什么会来淌这趟混水，但即便是我，也知道，在沈大人调查的期间，又发生血案，怕是皇上也只能指派些别的人来协助沈大人调查。”
　　他笑得风流倜傥，一刹那连周围的暗淡血腥都似乎淡去无数，他只是笑吟吟的道，“就是不知，陛下会让谁来了。”
　　说完，他向沈沉鱼礼貌拱手，切金断玉一般的说了两个字，“告辞！”
　　楼玉宵潇洒走出，沈沉鱼座下侍卫要拦，他却一扬手，淡淡说了一句，“让他去。”
　　说完，他退回软轿里，却不离开，只是盯着面前一地死尸不言不动。
　　沈沉鱼驭下极严，他不说话，周围一干人等鸦雀无声。
　　这时忽然有信鸽飞来，极驯顺的落到他指上，取下信鸽腿上的铁环，拿出纸条一读，他脸上忽现出一丝微笑来，却又立刻变得莫测，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吩咐下去，急调江南一省最好的仵作前来验尸，然后，进京回禀侯爷，此事牵扯甚大，干达婆众无法一手操办，请调其他部众速来。”
　　说完，他在轿子里又闭目沉思一会儿，再睁眼，吩咐道，“燃放信焰烟花，召集五十里内所有天龙部众守卫潜凤山庄，为我准备官袍朝靴，随我去见萧无应！”

　　萧无应在城门刚开的时候就入了城回府，却没有立刻回府，而是立刻加派了人手去潜凤山庄，自己则在县城门口等着，等自己的衙役们被放回来。
　　他心里早就有了计较，如果再等一个时辰，衙役们还不回来，说不得，他就要去请巡城司马用兵，重新拿下潜凤山庄了。
　　他之前也以为潜凤山庄最多不过是江湖仇杀，但是这次和明月他们一起上山，却发现连王夜他们都派了直属亲信来插上一脚，恐怕这桩命案绝没有那么简单。
　　萧无应是经常和江湖豪客厮混的，他心底确实没有什么门户之见，清流东林也好，太监外戚也好，只要能体谅民心，为民做事，他是不管上头是谁的。
　　就因为他这个想法，本人又为官清廉颇有政声，再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也在朝为官，在大太监龚昙面前颇兜转得开，两边还都卖他几分面子，这次的事情，不管来的是谁，不管他背后目的到底如何，只要不防到他查案，都不妨和他们周旋了。萧无应心底一转，已是打定了主意，比刚回城时安定了很多，不那么着急了。
　　结果还没等衙役们回来，萧无应倒是在城门口等着了宁海知府下来的一纸行文。
　　大意是潜凤山庄一案他已经费了一月时间，还没有调查出一个头绪，实属无能，革职留任待参，至于潜凤山庄事宜，全部交由提刑按察佥事沈沉鱼处理，即日进行案情移交。
　　他还没来得及计较，远处已有一干衙役灰头土脸的回来，他着意安抚了一番，就带着公文，回县衙而去。
　　这摆明了就是要他别多管闲事的意思。
　　坐在书房的椅子里，他看着手指间那方硕大的官印，上下看了看，唇角忽然一丝苦笑，不禁喃喃念道，“明月啊明月啊……若果此时你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