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踏笙簧

2、雨娘（下）

　　（下）
　　终于在这林中的叶子不知凋落了多少次以后，阴间传来消息：虹晔已死，普天同悲，树妖族由其子虹朔继位，昨日及冠，今日继位，作为史上最年轻的族长，普天同庆……“听说那个虹朔，是晔长老最宠爱的孩子！都说他重男轻女。”“是啊是啊，前两个女孩，听说生下来的时候晔长老一听是女孩，就连病不起的。”“不过晔长老把家族治理的那么好，这么早就死了还真可惜，长得还英俊。”“你傻呀，他不死你我怎么有机会一睹芳颜啊哈哈”雨娘面无表情地听着阴间小鬼儿的议论，无一丝动容。虹晔看着孟婆递给他的碗，犹豫了一下说他有个心愿是成仙，颤抖地接过，一仰头喝的一滴不落，一如当初他走时的毅然决然。两行热泪抖落，脚下的曼陀罗瞬间枯萎，果然，这里不欢迎人间的气息，跟不需要这种情谊。雨娘拦下他的去路，问他：“是否想成仙，不老不死永世不灭？”其实阴间并不可怕，反倒很美，曼陀罗开满彼岸，天边尽是紫黑色的极光，虽然比阳间暗了许多，倒也别有一番韵致。虹晔记不得前世，只是迷茫地答着：“好像是的，可是你是谁？”“我么？”雨娘笑着，嘴角在上扬，眼中却毫无温度。“你不记得我了，我叫雨娘，是你前世的妻，曾经我们约定，等你死后，一同升仙，定不负卿。”“雨娘……”虹晔咀嚼着陌生的名字，又看看女子无害的模样，心中好似什么在翻涌，便如孩子般点头说好。其实我是看不惯他褪去一身妖邪的纯净的，像换了一个人，让我无法将那个负心的罪人和他联系到一起，然后就是雨娘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出阴暗回到小木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如当初的神仙眷侣。可是事实无法逃避，往日的烙印终究是抹不去的伤。
　　我也终于回到树上，其实一直未曾离过，只是眼前的景物时而模糊，时而交叠，产生错觉罢了。雨娘扶他到床上，将毕生的修为注入他体内。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娘撑着薄伞站在小院中央，轻轻回眸。正是画中的场景。所有的风都向她吹吧，所有的雨都为她破碎……生前，孤身一人到此，死后，也是不带走一片云彩。
　　自此，你与我阴阳相隔，自此，我与你情断义绝。或许。我们从未有过交集，一切的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罢了罢了，我爱慕你，与你何干，我愿舍弃一身修为，助你成仙。
　　当他起身拨开雕花的窗子，恰好看到雨娘的回眸，忽而化作万千雨滴，散落在雨林的每一寸净土，融入每一方空气。雨林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天际的云霞五彩斑斓，身旁的大鸟闪电般地飞出，一声清啸响彻云霄，各色各状的鸟儿聚集在一起，围着雨娘留下的唯一一把伞，仰天三声长啸，继而匍匐在地，也不顾积水弄脏了彩羽，静静默哀。山中野兽相继赶来，也同鸟儿们一样，为死去的主人祈祷着。那边，虹晔的记忆正如潮水般涌现，她替他疗伤，他为了蹭在这里拖延着伤口的愈合；他叫他和动物们交流，他故意装傻，其实他是树妖啊，这些东西生来就会；他为了不犯天规，为了家人不被灭族，才不与仙成婚；他有家人有牵挂，只得舍弃，可是他也忘了，正是因为雨娘孑然一身，才会承受着更深的痛苦！虹晔错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成婚，生子，完成家族使命，摆脱束缚，再自作了解，去阴间再修千百年，与她成为真正的神仙眷侣……
　　命运总是把玩笑开得很大，未料她绝情至此，亦是痴情至此，留他一人在冰冷的雨林，不生不死永世不灭……他还是那个张扬邪魅虹晔，却不是作为树妖的虹晔。
　　眼前的景色又如初来时一般，在我跳下树和虹晔交谈时才得知，据我来时已经过去百年。看他无波无澜的样子就一阵揪心，我取了画轴交予他，虹晔一看到那个情景就不能自已，我扶他坐在竹椅上，看他泣不成声，便合上画轴。他双手捂着脸，也不顾及形象，在我面前哭得昏天黑地，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这时间残喘百年，只为寻一个补救的办法，也走过了很多地方，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却到处都寻不到她丝毫。一百年了，雨娘，天地对我的惩罚也该够了吧，雨娘，此刻我再无牵挂，只为你而活着，该回家了……雨娘……”泪滴从指缝间滑过，滴落在他火红的衣袂上。画轴泛着柔光，缓缓展开，悬空立在他面前。画中的雨娘好像散去了清愁，温柔地笑着，雨林上空传来雨娘柔和的声音：“集四海、天山泉、鲛人泪、雨林中四季的朝露混合，埋于地下，封存百年，我便可以重新成仙，只是需要再一个百年，我才可以寻回记忆，再以后的一个又一个百年，我便可陪你永远，只要你愿意……虹晔，我不怪你，我会等着你……等你接我……回家……”声音越来越浅，画轴落地。虹晔呆呆的看完这些后，迅速收起画轴，向我深深聚了一躬，说来日定要报答我。他又恢复了妖邪的招牌式笑容，看得我心里一暖。带上大肥鸟立刻开始了寻回雨娘的漫漫征程。
　　他们的短暂三年，却要用她的修为，他一百年的等待，一百年奔波，一百年照料这整整三百年来换。梦醒了，床头的画还在，相比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原是错过的无法挽回，若要挽回，便要穷尽百倍千倍的血泪。虹晔尚且还能用三百年来弥补，区区凡人更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