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之玉乘鸾》珞遇

3、千峰拔地玉嶙峋

　　刚入春，玉鸾便染了风寒，瞧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转。再过几日，就是笄礼，府里月前便开始张罗，她倒好，漠不关心，这会儿正慵懒地倚在亭边赏花喂鱼。灵犀端来的药，她只微微闻了一下就闹腾起来，玉鸾自小最怕喝药，府里的人都知道。见她难受模样，灵犀嗤笑一声，道：“小姐，良药苦口利于病，奴婢特意加了糖，一点都不苦。听说行笄礼繁复劳累，您若风寒不愈，可如何行礼？”
　　谁知灵犀话音刚落，玉鸾便立刻坐直了身子，面色大悦，心想：风寒加重，难以行走，自是无法行礼。于是，立刻奔回屋内，躺上床盖了全身，直哆嗦。几床被褥之下，早有微汗，她却不肯出来，继续发作。
　　躺着躺着她竟乏了，不知睡了多久，忽感到一只手摸上自己的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是父亲轻坐床边，面色焦急，轻声细语问：“鸾儿，可有不适？早上才瞧过，为何又加重了。”
　　“想是晌午在亭边坐久了，吹了风。”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伴着声咳嗽，让赫连璟更加忧心。想了想，他便吩咐婢女再去请大夫，玉鸾却说吃过药，也不见好，不愿再瞧。
　　深夜，玉鸾被灵犀的声音叫醒，原来父亲又来瞧她了。赫连璟表情神秘，退却下人，慢慢坐到床边，取出怀里一精致盒子递到玉鸾面前，道：“将此物暖在心口便愈。”
　　玉鸾好奇，以为灵丹妙药，打开一看，不禁惊讶，眼前盒中一美玉，晶莹剔透，似莲花状。如此美玉，世间少有，它能治病？玉鸾不信。
　　慢慢放置胸口，竟全然不冰，很是舒服。才放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全身轻松，连咳嗽也好了。
　　“此玉果真神奇，父亲为何有此物？”玉鸾一脸迷茫，赫连璟则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将玉挂到她的脖上，似有泪光，吞吞吐吐道：“此乃赫连家传家之宝，玉中极品白玉莲，治病益寿有奇效，世间只此一枚，小心收藏，万不可与外人道。”
　　玉鸾傻傻点头，抚上白玉莲，甚至喜爱。
　　次日，风寒果真不治而愈。
　　今日，春光旖旎，明艳动人，正值农历三月三。尚书府家庙内好不热闹，帟幕围房形於厅东北，盥洗、帨巾等行礼之物一一陈设妥当，观礼者于厅内座垫等候。良久，柔美乐声响起，玉鸾轻步入堂，只见她，着一套采衣，梳双鬟髻，面带微笑，端庄高雅。赫连璟作为主人，神情自是不舍。
　　担任今日正宾的正是东王之母熙夫人，熙夫人温婉贤良、德才兼备，受邀而来。此刻，她正满脸笑意，端坐其上，一袭华丽正服，珠光宝气，虽过四十，风韵犹存、气质不俗。玉鸾于厅前跪下，熙夫人缓缓起身来到身侧，由有司灵犀手中托盘拿起一只简单发笄插入她发里，此刻，捧盘内从东至西依次放着发笄、发簪、钗笄，上面蒙以帕。随后，赞礼蓁儿为玉鸾换上一套素雅襦裙，玉鸾即向长辈们行正规拜礼，初加礼便结束。
　　而后是二加，玉鸾再次换上曲裾深衣，熙夫人为她插上一只俏丽发簪。到三加礼时，她已疲倦不堪。华丽美艳外衣配以闪烁熠熠的钗冠，宛如仙灵。三次换装，三次加笄，服饰越发华贵，发钗越发繁复精致，人也越发成熟美丽，端庄大气。
　　几个时辰的笄礼，玉鸾腰酸背痛，面露难色。看着镜中自己，换了发饰，莫名难过。成人礼后，再过半月，就是大婚之日，府里早早就备好了东西，玉鸾却无半分高兴。女子出嫁随夫，往后日子没了父兄陪伴，她再不能撒娇任性，想来一阵烦闷。
　　大婚前几日，尚书府内一片喜气，赫连璟忙碌不堪。午膳过后，玉鸾正在院子里摘花，便听得将军府派了人来，跟父亲说了会儿话。灵犀激动跑来，抓着她的手，道：“小姐，西北战事再生，傅韶瓴将军奉命折返退敌，大婚推迟，待将军回京后，另择吉日。”
　　听此消息，玉鸾差点蹦起来，本就不想出嫁，如今真是天公作美，如释重负。她心情陡然大好，才写了几行字，便听见院子里父亲和哥哥的说话声，像是要入宫。这傍晚入宫，定是有急事，夜里且回不来了。玉鸾一阵窃喜，急忙寻灵犀：“速去准备包袱，明早开溜。”
　　灵犀一脸惊讶，若不是玉鸾捂住她的嘴，只怕她要尖叫起来。缓了缓神，她才清醒，放低声音，道：“小姐，果真要走？奴婢怕老爷。。。”
　　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只听玉鸾不慌不忙说：“蓁儿胆小，你若像她，我便再不理你。”她倒真像生了气，吓得灵犀直认错。嗤笑一声，玉鸾立刻变了脸色，继续道：“大婚推迟，并无要事。我着实想念田姨，只去几日，亦有留信，断不会出错。”
　　这田姨是尚书府以前的下人，也是玉鸾的奶娘，告老回乡两年有余。玉鸾与她感情甚好，若不是田姨老伴身患恶疾，玉鸾断不会许她离开。
　　灵犀微微点头，端来一盘首饰，尚书府内，什么不多，玉可不缺，随便一小块都价值不菲。玉鸾挑来挑去总嫌不够，最后竟全装起来，玉簪、玉耳环、玉坠子，样样都有，样样都是极品。
　　整晚，玉鸾都睡得不沉，只盼天赶紧亮。不知过了多久，她刚有些睡意，天边竟微微发白，开始亮了。她顿时睡意骤消，赶紧叫上灵犀，鬼鬼祟祟，溜出后门。
　　今日，适逢赶集，早早的，街上便拥满了人。
　　满桌点心，浅尝辄止，付以玉坠，摊主霎时大悦。两人正欲叫马车代步，便见不远处围观者，想有乐事。走近，才见是两孩童杂耍，约莫十岁。一场后，孩童端碗乞赏，玉鸾这才看清楚，他们光着脚、黝黑瘦弱。她立刻命灵犀掏出块大玉打赏，岂料她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一粗狂声音传来：“此处是爷的地儿，快把赏钱给爷。”
　　说话间，几壮汉走到两孩童面前，伸手便要拿碗里的钱，毫不掩饰。两孩童本能护碗，不料却激怒壮汉，他们竟要动手。玉鸾想想，愤愤不平，立刻以一玉坠，冲了上去，道：“赏钱自然有，你们光天化日，欺负弱小，眼中可有王法？”
　　几壮汉忽的愣了一下，根本没看玉坠一眼，倒是被玉鸾美貌吸引，眼冒绿光，吓得玉鸾直往后退。她心想：这帮恶徒、若本小姐回府，定会报官，严惩你们。正在这时，她身子忽然被猛烈一撞，整个人往前飞了两步，险些摔倒。
　　回过神才发现，一穿着破烂、身材高大的男子飞一般冲了进来，话也没说，便和几壮汉动起手来。霎时人群混乱，杂耍东西散落一地，那男子同样瘦弱，绝非壮汉敌手。
　　才几下他便没了力气，转而发现行头里一袋面粉。慌乱中，将面粉飞洒，白茫茫一片，壮汉个个被面粉包围，无法动弹。玉鸾感觉手臂被人迅速抓住，接着便是一阵狂奔。定神一看，拉她的正是刚冲进来的男子，而灵犀和两孩童则紧随身后。
　　他们终于来到一辆马车面前，几人气喘吁吁，男子示意玉鸾上车，她却不肯。
　　“那几人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地痞，人多势众，不出一会儿，便会追上来。”男子上气不接下气。玉鸾迟疑片刻，战战兢兢上了车，才看到车上满是布匹。
　　出城之后，路愈渐不平，马车因破旧抖得越发厉害。玉鸾感到头晕恶心，看看窗外，绿树成荫、山路崎岖，想是离城已远。她立刻叫男子停车，深叹一下，总算可歇歇气了。
　　男子一摇一晃来到她们面前，她这才看清他的摸样，虽瘦削但精神，只是嬉皮笑脸，不大可靠。
　　玉鸾活动下筋骨，便道：“如今已离城数里，想是安全了，就此分道扬镳。”说完便拉着灵犀要走。不料男子一个快步挡住去路，微笑着说：“你们要去哪儿？我自小就住城外，对这里很熟，或许能帮忙。”
　　看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玉鸾甚不放心，可是四处望望，除了山树，空无人烟。她心想：如此偏僻，要寻马车，实属不易，加之不识路，唯有靠他了。想到这里，她便沉住了气，命灵犀拿出一玉，递到男子面前，傲娇说道：“这是车钱。”
　　男子瞄了玉一眼，便立刻大笑，道：“出门用玉不用钱，你们果真奇怪。早上那点吃的根本不值一玉，出手可真阔绰。”
　　“你怎知我们早上。。。难道你一直跟着我们？”灵犀突然反应过来，怒吼道。
　　男子抿笑一下，不慌不忙坐到马车边，顿了顿，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本打算偷你们的玉，谁知遇上那几个痞子，正好你们出手相助，故而。。。”
　　男子似笑非笑，让灵犀极度不悦，她立刻站到男子面前，大声说：“原来你是盗犯，难怪这么不正经。”
　　听了灵犀的话，男子有些生气，立刻站起来，拍拍衣服，故作轻松，道：“盗亦有道，我柳松只盗富人钱财，谁叫我与阿大、阿小自幼贫苦，为了活命，顾不了太多。今日，既然相遇，就是朋友，我不要车钱。”
　　玉鸾再仔细打量柳松一番，依旧把玉递到他面前，眼睛盯着阿大、阿小，道：“这是杂耍赏钱，打赏他们的。你可知蓝山饮马村？”
　　话音刚落，柳松立刻轻松一笑，答应前往。这里距饮马村还需两日路程，玉鸾瞧瞧马车，一脸无奈。
　　马车继续摇晃，玉鸾与灵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偶有香味飘来，她才清醒，看看车里，竟只剩自己，透过窗户望见已是傍晚，不远处一蓝色小湖，星光点缀，异常幽美。
　　柳松和阿大阿小卷着裤腿在湖边捉鱼，嘻哈热闹。刚入春，寒气未散，他们也不觉冷？玉鸾不禁寒颤，此时肚子开始咕噜作响，她才感到饿，缓缓步下马车，看到灵犀正在火堆边烤鱼。
　　刚坐下，灵犀便将一条烤好的鱼递到她面前。玉鸾看了眼，黑秋秋的，还有股焦味，食欲大减，不肯吃。灵犀再三劝说，她才小尝一口，不想这鱼味果不一般，新鲜滑嫩、偶有回甜。她立刻接过整条鱼，大口朵颐。
　　“松哥，抓到了，抓到了，好大一条，快看。”阿大尖声尖气叫道，只见一条小手臂大小的鱼被抛到岸边，这鱼活蹦乱跳，只得众人围捉，玉鸾看得笑出了声，平生初次夜宿荒野，竟有这般欢乐。
　　几人围坐火堆烤鱼，吃的津津有味。玉鸾抬头看看天空，几处繁星、清晰可见，此处望天竟比府里更美。柳松狼吞虎咽，逗坏了灵犀，她咯咯大笑，柳松却不理会，瞥了她一眼，道：“你没饿过肚子，自然不知道，我们自小流浪，有这顿没下顿，每顿饭或许都是最后一顿，宁做撑死鬼，不做饿死鬼。”他边说边用衣袖擦了擦嘴，继续道：“我娘说，当年她在柳松树下捡到我时，我正在啃树叶呢，我那时定是饿坏了，只怕有只老虎都能给生吃了。”
　　他的话有些夸张，玉鸾笑笑，不愿相信。不过柳松之名，想来来源如此。
　　“你们叫什么名字？既然是朋友，总得有个称呼吧。”柳松又开始发问。
　　灵犀也不多想，立马脱口而出：“我叫灵犀，这是我家小姐，赫——”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玉鸾打断：“我叫王鸾儿。”玉去点作王，鸾儿是小名，玉鸾并不打算据实相告。
　　酒足饭饱，灵犀伺候玉鸾在马车歇息，柳松则同阿大阿小靠火堆而憩。
　　玉鸾睡得很沉，直到一抹微弱光线照到脸上，她揉了揉眼睛，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经大亮。又是半日颠簸，因柳松坚持要顺道去一地方，只得多行数里。
　　刚过晌午，马车终于停下。窗边响起柳松的声音：“鸾儿小姐，车内有些布匹，我要拿走。”玉鸾“嗯”了一声，便见他偷偷摸摸将布匹往房后送去。
　　玉鸾这才认真看起眼前房子，围墙高耸端立，四周绿树成荫，虽比不得京中宫殿，却也像大户人家。此地只怕是偏门，玉鸾远远瞥见柳松正和一婢女打扮的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说话。柳松定常来，不然怎寻得此偏门，玉鸾悄悄凑到窗边询问阿大阿小，只听得他们稚嫩的声音：“此处乃皇陵。”
　　皇陵！她有些吃惊，听父亲说过，历代大王和后妃陵墓所在地便是皇陵，金碧辉煌、雅致绝伦。她心想：历代皇帝、何其壮观，若能一见，定无遗憾。于是，敲敲车窗，正欲唤阿大阿小，便闻一声惊雷。片刻后，便是大雨倾盆，柳松的破旧马车根本不防雨，那婢女只得帮他们躲进一别院。
　　“宸王上后山打猎，这会儿定回不来，你们切莫出声，雨不刻便停。”这婢女声音甜美温柔，长得也素净。柳松后来才说，那是他亲妹妹，叫兰竹，在宸王府当差。
　　几人在亭下站了一会儿，雨果真说停便停。洗去纤尘的别院，自有洞天。柳松和阿大趴在地上修理快散架的马车，显得有些吃力。玉鸾心想：一时半会儿，且修不好，此刻亭子后门半掩着，像是未锁，几枝挂满鲜果的枝桠，正随风摇摆，很是诱人。她轻轻唤来阿小，三人便悄悄溜出门，去摘果子。
　　山上景色美妙，还未摘果，他们便被风景吸引，越走越远。高树耸立，错落有致，山石叠加，却各自有形，流水明净、鸟语花香，可谓人间仙境。
　　因刚下过大雨，路滑湿难行，三人四处张望，目不暇接。路过一片草丛，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听来不止几人。玉鸾一惊，瞥见不远处正有一大石，便迅速拉着灵犀阿小，藏了去。
　　阿小瘦削，躲在最后，马蹄声渐近，灵犀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住玉鸾衣袖。但愿是路过，后山重地，如若被发现，定会闯祸，玉鸾心里念叨着：快些走、快些走。谁知，如此不巧，约莫百米，那马蹄声竟停了。
　　许久，外边没了声响，玉鸾蹲得有些麻木，腰酸背痛。她轻轻捶捶肩，作“嘘”状，战战兢兢起了身，往外看。差点晕倒，她瞧见，不远处一大群骑马的士兵，似在寻何物。仔细再看，人群最前面，也是离自己最近处，一人正拉弓引箭，不好，这箭指方向正是他们的位置。玉鸾急忙低头，才发现是灵犀没有藏好，肩膀露在外，定是被发现了。千钧一发之际，她顾不了太多，奋力撞向灵犀，而后自己眼前一片漆黑。那箭，正不偏不倚射中了她的左肩。
　　见玉鸾受伤，灵犀拼命大叫，官宾迅速围了上来。本是寻着一只野兔而来，怎会射中人，宸王震惊不已。后山之上，戒备森严，为何有人闯入？他脑子片刻疑惑，迅速下马，跑了过来。
　　云剑与他霎时错愕，愣了一下，对视一眼，显然，他们认出了她。数月前，护城河边，还有灵犀，没错，确是她。此刻，她已然昏迷，左肩上正插着那支利箭，血不停冒出，浸湿粉色衣襟，看得人心痛。
　　宸王见状，立刻脱下披风，为她裹上，打横将她抱起，大吼道：“快，回府，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