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有》日久见人心

3、一眼万年

　　她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像一尾游鱼跌落在他面前。

　　他把她放在床上，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第一天，她没醒。第二天，她没醒。第三天，她没醒。第四天，她没醒。第五天，她没醒。

　　他有些疑惑，她的情况很奇特。身无外内伤，魂魄亦未失，就像睡得比较沉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平稳憨厚。

　　他有时候会在想，从天上来的，莫不是神仙。

　　等到第一千三百七十天，她醒了。

　　他的神识遍布整座玉山，她的小院更是密切关注，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心神不宁。所幸这一千三百七十天小院格外安静，比与世隔绝的玉山更加死寂。

　　她睁开眼的瞬间身躯爆出厚重的魔气，冰冷刺骨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他惊诧的退了一步。或许是刚醒意识未清，她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几个呼吸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他面色不定的站在那，与她一步之遥。脑子里不住回想她眼底的暴虐。这般浓稠的红，近乎墨色的红，眼波都流不动的红。这是长久以来杀戮的沉淀。

　　第二次苏醒来得太快，快到他以为她刚刚只是在眨眼，快到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她。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抿着唇，皱紧眉扫视屋子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他面上。然后，一阵沉默。

　　月君手下也有你这种软弱之辈？她嘲讽道。

　　他目光闪烁，沉吟道，如果你说的月君是指四万年前的众神之王......他已陨落。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呆呆的又躺下去，闭上眼。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院子又恢复了平静。

　　第三天，她就从床上爬起来，这儿逛逛那儿瞅瞅，对什么都好奇。其实她心里是有点不相信的，月君陨落，四万年前，真他娘的扯。她在心里嗤笑一番，认定现景不过是神界的一个圈套，幻象而已。想想又叹口气，自己的力量不知为何被禁锢，如同路边的野花野草，低贱脆弱，提不起丝毫反抗，管他们去罢！这种无奈又愤慨的思虑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全化作几声哀叹。

　　整个院子被残旧的石墙圈起，内里不大，统共两间房。也种了几颗树，零零散散的野花杂草耷拉着，院中有套石桌椅，看那破破烂烂风蚀雨残的样子想是从没使用过。她来回走遍也不过片刻时光，觉得甚是无趣，抬腿迈出。

　　院子外的景象让她大吃一惊，院门前至多有两尺左右的草地，再往前便是白茫茫一片雾云。这座小院竟是建在悬崖上的！其余院墙离断崖仅一步之遥，这也代表着她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她心下一凛，暗暗咒骂天宫那群闲不死的老道士，想用此法子困住自己，真是恶心。她气的咬牙，狠狠扯拔着地上的花草，还不解气，往那恹恹的草上跺上几脚。待门前那可怜的草儿已全被拔光，泥土也翻弄得稀稀烂烂，她才甩手走进院子。

　　心中仍是翻涌着怒火，看见粗糙鄙陋的石凳更是恼怒，一脚上去想踹翻这碍眼的东西。怎奈何如今自己法力被封，身子似平凡人般软弱，没把石凳弄倒，却伤了自个儿脚。原来就被困压在悬崖上，进不得出不去，现下连个破凳子都能欺负自己了，真是好不叫人心酸。这样一想，她心里更觉难堪，嘴一撇，竟捂着脚蹲下身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面前突然出现一双黛青布鞋，顺着抬头看，青白浮肿的脸映入眼帘，她被吓了好大一跳，猛地起身往后一蹦，落地时没站稳噗通趴在地上。

　　那脸的主人见状裂开嘴露出两排锯状尖齿，眼睛似笑非笑的弯着，一双竖瞳却直直盯着她。她突受惊吓，心脏胡乱跳个不停，脸煞白着，眼睛瞪得老圆，也不忙站起来，换了个舒爽的姿势坐在地上。啐道：“死鬼！你怎兀地出现，骇得我去了半条命！”
　　死鬼笑道：“小娘子别气，我寻思这山头没甚么意思，便做主上来陪陪你。”
　　她听死鬼如是说，心下一暖，面上也缓和几分，娇嗔道：“这次便饶过你罢，可别再有下一次，要知道，这规矩可不能随便破的。”
　　死鬼只嘻嘻一笑，眼眸转了转，凑上前弯腰附耳道：“这儿的主人是个雏，细皮嫩肉，懵懂无知，可掇攒过来咱俩分了。”
　　她一巴掌将死鬼扇出好几米远，撞到围墙了才停下。那死鬼被这巴掌扇得半边脸肿起老高，又撞至围墙，弹回地面，在地上抽搐几番，吐出几口灰色浓液，这才好过几分。但内里其实已被打得稀巴烂，他沉下脸，却不好撕开脸面，只抿着嘴不作声。
　　她也知道自己刚使力不当，伤了对方，尴尬的坐在地上，却又拉不下面子道歉，楞杵杵面无表情看着他，若不是她双手攥紧衣袖，揉揉捏捏，只怕谁都会被骗过去。
　　他也知她心高气傲，小孩心性，低叹一声，站起来拍拍衣衫，无奈道：“便是这样吧，我这烂壳子又不中用了，下去换个经打的来。你照顾好自个儿吧。”说完就不见了。
　　她见死鬼走后，也叹了一口气，幽幽开口：“学挖掘机到底哪家强？”语罢，转身进屋。

　　她心里细细思量，那奇怪的男人所说到底是否属实。如月君真已堕，且过去四万多年，现今自己该如何是好。就这样匆匆从战场消失，战况怎样，是输是赢，那些小崽子们没了自己的压迫估计得闹翻了天。思及此，她幽幽叹口气，真是要命。

　　她就那样站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日月转了几个来回，她面上无波，踏了出去。走到崖边，纵身一跳。

　　察觉她的状况，他也叹口气，等着下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