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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十八 ...

  •   「相川,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她的笔杆敲敲记录纸版,瞥看睛子笑脸迎人,蹙蹙眉,实在不忍心恶言相向。

      她不明白为甚麽睛子老是缠扰著她不放,适才把她的星座命理仔细研究了一番还不够,现在又询问起她的家世来,彷佛要把她整个人完完全全看光看遍才甘心。对於这种近乎刺探私隐的举动她向来相当地敏感,不为别的,就为老太爷从小至大谆谆叮嘱她严守身世,别让旁人看清底子。这些教育在她的脑里紥了根,现下睛子再三喧查她的背景,叫她步步防心起来。

      「不过是小康之家而已。」她一贯是冷冷拒人千里外的态度,集体训练时从不主动跟彩子说话(当然彩子也没有,不论三井如何为相川辩解,她仍然对相川刻意诱惑流川使陵南从中获利的想法深信不疑),甚至不耐烦回答睛子的提问。好几次她直言厉色表示不希望睛子再提出任何私人问题,睛子只吐吐舌的一笑,过了不久又来缠她。现在她爽性放弃尝试任何能让睛子打消好奇心的辨法,乾脆胡谗撒谎打发过去。

      「莹子,水。」三井踉踉跚跚累倒椅上,相川递过一瓶水,笑道:「投了多少个三分球呢?前辈。」三井喘著气朝她不屑的一笑,道:「改改你的口吻吧,不是“投了”,是“投进”。」他大口大口的喝水,扬起衣领擦擦嘴梢,道:「八十三个。」睛子掩著双颊尖声喜道:「八十三个?!老天,三井前辈!」

      「这没甚麽了不起。」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不禁有点踌躇满志,回头看见相川在纸板上涂涂写写,道:「你在写甚麽?」他伸过头去看,只见她在“三井寿”那一栏填上“优”字,当下横手夺过,喊道:「你怎麽在我的名字下写“优”字?」「八十五球里投进八十三球,难道不值得给“优”吗?」她嘿嘿笑著送他一个秋波,三井脸上一红,道:「既然你知道就别明知故问?」相川笑道:「我喜欢看你逞强扯谎的样子,难道你不认为偶尔假装糊涂是挺赏心的嚒?」三井气得脸红脖粗,可恨是辩她不过,只得骂道:「别扯过话题!我的意思是,为甚麽你要观察我?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相川取回纸板抵抵下巴,侧著头眯上一双横波目,道:「我当然得观察,那一号人物我也得观察,要不然你以为我是站著好看吗?」三井一顿,满腔怒火顿化云烟,他握著拳头往她的脸上轻挤,加奖道:「好样的。」「谢谢。」相川悄皮的扬扬墨眉,顺道接过三井手上的空水瓶。

      睛子有点恍惚,两眼牢牢盯紧三井与相川的谈笑胡闹,直至三井回望过去,她才移开视线,道:「彩子。」「嗯?」「你看他们…三井前辈很少跟女孩子这麽要好吧?」彩子冷眼看了看他们的扯三谈四,道:「你管他们作甚?我劝你别把话扯上相川,否则闹出了谣言,流川生气不在话下,三井前辈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睛子一怔,道:「但要是流川同…」「但要是流川同学误会了,岂不破坏他与三井前辈之间的情谊吗?」彩子閒閒的替她说下去,道:「别傻了,流川才不介意。」她吹响哨子,大声道:「辛苦了,大家过来一下。」

      流川挨著相川坐下,相川递上冷毛巾,他擦过脸後让她把毛巾整整齐齐的放进背包里,道:「还好吗?」睛子听罢完全摸不著头脑,只觉他莫名其妙劈出一句奇怪的话,极是难懂。相川则含笑瞥他一眼,道:「你的状态如何你心里雪亮,下次讨赞的话不妨含蓄一点,拐个弯儿再问,否则即使我说你“状态大勇”也是乏味。」流川狠狠白她一眼,不理睬她。

      睛子心腔凉凉的迷惑起来,那股薄荷叶子似的苍绿的冷凉,一眨眼工夫就结了冰,慢慢沿著咽喉爬上眼帘,摸摸湿漉漉的鼻翼,胸中的酸楚猛地赶跑原有的凄苦,却赶不完全,留下一根细细未断的纺线丝。『我不了解他,我从来就不了解他,』她紧紧握著手心,战抖著险些儿让指甲栽进肉里。『这些日子我留意相川,想要找到她让流川同学倾心的原因,可我…可我不是早知道了嚒?他们是彼此了解的。』她惶惶的拭去眼泪,怕让人知道笑话了去,脑袋却反反覆覆响著:『我不是早知道了嚒?我不是早知道了嚒?』以致彩子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只晓得彩子的话使相川大大的不悦,她抓著流川的衣襬,轻声咕哝著,睛子隐隐听见“圣诞…抽空…烟火”等字眼,流川摇头,神色亦甚拂然。相川扬眉噘嘴,低骂道:「你怎麽这般没趣?」流川稍稍软化下来,道:「要是赶得及的话。」相川冷笑道:「这麽说我得准备你随时不会来了。」流川点头,相川一怒下撇下他自个儿走了。

      睛子假意替彩子收拾箕畚,压低嗓子问道:「两小口干嚒?」彩子翻个白眼,从鼻子冷冷一哼,尖刻道:「奇怪,你问我教我问谁去?我想你不如到陵南问仙道,说不定可以知个完全喇。」睛子忙掩著她的嘴巴,气急道:「你行行好,彩子,要是让流川同学听见的话还有太平日子吗?」所幸是流川已离开体育馆,听不见彩子的冷讽热嘲,否则依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三井听则听到,却明白彩子对相川的偏见决非一言两语能矫正过来,当下爽性装聋作哑,不发意见。

      小圆倚在收银柜上,左手托扶脸腮,右手翻著在店里顺手牵来的娱乐杂志,旁边放了一杯挌凉了的咖啡,閒閒听著随身听。

      这是店长不在时的工作态度,随意而懒散,反正店里没半个客人,冷清清的静得凄凉。看看表,差不多八时了,她向来准时下班,到了八时正立刻走,决不延迟。

      垂头又翻她的娱乐杂志,把随身听校大声了点。突然门“当琅”一声地响,客人随步而入,她却全神於音乐上,直至两只手指在收银柜上轻轻一敲,她才不耐烦的抬头看,竟是仙道。

      她拔掉耳筒,看他面目祥和,不像当天愁眉苦脸,道:「气息不错,仙道。」仙道微微一笑,道:「一杯热茶。」他放下三个100元硬币,小圆随手丢进收银机里,锵然有声。她撕开乌龙茶包的封套,看著沸水咕哝咕哝的射满纸杯,那声音彷佛是女人的笔直喉咙里的屈郁控诉。「谢谢光顾。」

      仙道接过茶杯,瞟视小圆弯身掀杂志的閒散,顿时想起相川上体育课时也常常讹称生理痛、膝盖疼、感冒等等,藉词坐在一旁跟他嬉笑玩骂,直到两级的老师出言干预,她还要气鼓鼓的顶回去『生理痛又不是长口疮,为甚麽不能谈话?』。这种娇横的趣态向来最叫他心动魂驰,每每在深夜中辗转难眠时,想的最多就是她蛮不讲理的冷辣媚态。

      想著想著,又想起一段遗忘以久的旧事。这些旧事都是可回忆的,此刻却变成有瑕缺的历史,彷佛是十多年前的大唱碟机上那段缺陷了的胡琴粤戏,淅淅哑哑的转不下去时,铜黄色的幼长杆“咚、咚”声叩在人心上,惆痛间又一阵缠绵的颓丧。他记得有一遍集体训练,相川照常坐在一旁看他----他练球的时候总有很多女生来呐喊助威,却只有她一个能坐进篮球场的旁边看。他认为这种暗示是足够的,她跟其他女生不同,独她可以自由进出篮球场,他相信他的暗示已经很明显。

      那天她抱著书包蹲在地上发愣,他表演了精彩球技她没有大笑叫好,集训完了也没有给他一瓶冷饮,旁人走了她不作一言,静的让人讶异。黄昏暮日,金缕丝丝线线扫在木地板上,灿出刺目昏炫的华丽。仙道悄悄瞥她一眼,斜夕下,那张素白的绞洁的脸染作棕色,纺织出遥远而秢傲的绰约风姿。

      相川的指甲轻轻敲响地板,像蕴沉在冷冷的琥珀酒中的樱桃,碰上冰块时发出拨动思绪的脆响。偌大的体育馆内空无一人,那小小的清亮的廓廓声显得格外突兀。仙道擦完第八个篮球後,她终於闷闷的开口,道:「那些情信,你怎麽处理?」仙道拿起第九个篮球,淡淡道:「那有怎麽处理,还不是丢掉。」他朝她微笑道:「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写情信。」相川冷笑道:「你只道我喜欢上你嚒?我不写,自有其他人给你写。」仙道吃了一鼻子灰,讪讪的极是不愿,当下不再作声。

      「明天我不来了。」她泛泡著一腔子眼泪,委委屈屈的吸著鼻子。仙道吃了一惊,道:「怎麽…?好好的,干啥闹脾气?」「你乾以为我闹脾气!乾以为我吃饱了太撑闹你的脾气!」相川一跺脚,两行眼泪沿著腮帮子聚到下巴,怒道:「人家背地里取笑我黏你黏得紧,你知道嚒!她们说得多难听,你都不管,还怪我闹脾气!」仙道听她的口吻几近撒娇,暗地倒高兴起来,道:「我没听说,她们怎样欺负你?」

      相川擦掉下巴的泪水,黝杏的怒瞳凝漾著些许水花,那目光似是娇嗔,让仙道想起黑夜行道上花白的猫儿泼辣不失慌怯的嗔,他几乎受不了这样一瞥。「总之明天我就不来!」她款款的侧身而去,仙道含笑抱著篮球看她婀娜的背影被刺目的金红色掩没,心底的兴奋鼓鼓澎涨。

      第二天她真的没有来,往後的一星期她绝迹於仙道的视线范围内,还跟仰慕她的男生勾搭要好。仙道看在眼内,觉得相川不过矫情撒痴,断非变节,倒也神閒气定看她把一群男生耍得团团转。其实两人互有好感,虽然嘴上不说,大夥儿心里却是雪亮的。现下她是图他焦急,逼著他先行剖白。

      可是仙道对她的脾性摸得彻底,明白要是现在宠坏了她,日後决无翻身之地,倒不如现在要她处处吃灰,把她收复妥帖了再疼惜也不迟。旁人都笑话他们耍花枪,越野更大剌剌的取笑道:「仙道,惹罪了陵南的辣椒子还这麽悠閒,你不怕她被别人叼去啊?」言下之意是把二人看作名正言顺的情侣,仙道一笑,心想谁把她叼了去那人才应该祈求上帝保佑。「挺伤脑筋的。」

      他擅长窥探人心,跟相川打心理战时他往往处於上风。终於在某天的集体训练後,她羞红著脸把他拉到一旁,紧紧抓著他的衣襬,眉峰微蹙,水唇轻噬,夏风吹窃她的缕缕清香,飘回在尘絮羽末间,他几乎情迷意乱。

      「仙道,我喜欢你哟,可不可以跟我交往?」他诱捕了她温柔娇怯的神色。相川是很窝心的女朋友,她不是他的初恋,她却是第一次全心投入一段感情,不免惶惶惑惑,哭笑无定。仙道却很喜欢她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就是这些小举动,後来让他不自禁把相川宠上了天。

      小圆看他摇恍著茶杯出神,知道他想著上次哭湿眼眸的女孩子,努努嘴,先有几分不耐烦的鄙视。「你莫又站在那里想女人,摆著一副肝肠寸断的死气活样,不嫌碍眼啊?」仙道被她骂个不明不白,奇道:「我碍了你甚麽?」小圆阖上杂志,眯著细瞳,在缝里冷冷透著光,道:「我真受不了你,你喜欢那个莹子的话就跟她说清楚,乾呆在这里想她济甚麽事?」

      「你看不见吗?她已经跟别人交往了。」他不是不知道应该忘掉,她不会贸然回头忏悔,既然她狠下心肠割断以往的一切,她就有了决心不会回头。可是他这样纠缠不息,连自己都鄙弃自己有失志气。

      「你就这麽死心眼儿。」小圆怜惜这个丧失气焰的大男人,他的伤感,她在舞桌上从来未见。她眼里的仙道彷佛是未受污染的奇葩,她花尽心力也要回护他的健康完全。「今天是圣誔节,怎麽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她跟别人交往又怎麽样?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渴望破镜重圆。」

      仙道盯著她尖削不讨好的脸庞,握著茶杯的手渐渐发抖用力,直至杯子“啪”一声扭曲变相,茶水沾了满襟。小圆的脸变得蒙糊发白,她说中了他,一语中的,毫无馀地睿中他的心事。为甚麽他刻意让小圆冒充他的女朋友?当时亲睹流川跟相川手牵手约会是很生气,可是他向来是理智的,再气也不会气昏头脑,说甚麽血冲脑袋都是骗人的假话,他是行了诡计,他心里深处实在渴望相川又像昔日般哭哭闹闹,叫嚷著扯开他和小圆。他渴望言归於好,可惜他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对她挽留。这样说尽谎话,只会让剩馀的感情磨清耗光。
      「你希望的…你仍然爱她。」

      走出便利店,仙道突然察觉环绕在身边的都是彩红艳绿的灯饰,毛玻璃下映折出熣灿辉耀的寒光。那份寒熟悉而踏实,迎面一阵冷风窜过鼻子底,酸酸的打个喷嚏,反而安心妥帖许多。广场上空出一片瓦地放置圣誔树,站在冷森森的街心上,鸭绿色的树身偎绯围银,一条条雪白稣软的绵花閒散地包伏在刺目的色彩间,显得格外柔和。苍翠的刺手的短枝叶上到处挂著小天使、双角鹿娃像,顶上的金色巨形五角星巍峩独立,直耸向天的。仙道手插裤袋,仰头欣赏那蟹壳青的天色下的圣誔树,它放在这里也许有一段日子了,他一直都视而不见。

      「先生,要不要买花给女朋友?」仙道回头看见立在他身边的少女娇小玲珑,一副喜气洋洋的鲜红打扮,脸庞还抹了淡淡一层胭脂。他想起,相川参加学校的圣誔舞会时也穿上一袭红衣,领子上露出一小截的白,极像童话中用烟卤出入的发礼物给小孩的圣誔老人,漂亮之极,大夥儿起哄著相争要她当舞伴。他一时兴起为她找来一顶圣誔老人帽子,她乐不可支。起舞间,别人想摘下它,她便气鼓鼓的维护著,道:『那是彰送给我的帽子!』说完便吃吃傻笑,她被几杯鸡尾酒灌醉,害他不得已辛辛苦苦把她背回家。可是看到她醉後熟睡的可爱姿态,就是再辛苦也觉值得。

      「我要你的帽子。」仙道花了3400元跟少女成功交换圣誔帽,截上计程车,心腔繁乱而不成绪。他彷佛在车子的倒後镜看见相川的笑语愁貌,窗外物换景移,不论走到那里都看见化妆作天使的童子手捧乐谱悠悠唱著耶诞圣曲。他瞟看背对车道的小指挥,背著纯白的一双洁翅,挥动手上的淡金色指挥棒,在灿亮如同晴昼的魆魆晚空下成了最温柔的一点蒙光。

      他在相川的朱漆色厚砖矮楼下下车,她住在六楼,阳台後的落地窗户泛著黄澄澄的温馨的光。圣诞夜的住宅区弥漫著一片孤寂的黑暗,只有灯火如豆的几盏街灯跟六楼的暖和默默地呼应,相川倚在阳台的边缘上,手里的小烟火被寒风凛凛吹灭,从六楼掉下去发出沉郁的啪噗啪噗声,最後回归静谧。二人相视无言,嘘气成云,在凄清的巷子中静听遥远的大道上的欢腾圣曲,倏然感觉到何谓离愁别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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