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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公主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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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解家的容湘姐弟,晚间照例共处一室,两人各占一张几案,都在伏案埋首写东西,时而停笔斟酌思考,时而凝神奋笔疾书,全然不见白日的半点悠闲。
“阿姐,那耕犁真的白送人了?”写累了的牧荣淳搁下笔休息,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看向另一边还在握笔书写的人。
因着白日里发生的事,他一直惦记着问问她,直到此时两人独处了才有机会。
容湘笔下不停,只轻笑一声:“白送?凤凰莫不是对我有所误解?你看我像那么高风亮节的人?”
牧荣淳被逗笑了,亦弯唇摇头:“不像,阿姐最不肯吃亏了!”
“这就是了!”容湘写完这一段,方停笔休息,她搁了笔懒懒靠在身后叠起来充当靠枕的被子上,语气轻松道,“藏身南方固然偏安,但我们既然另有打算,总归是要走到台前的,光待在幕后有何用?”
“所以,阿姐是要借耕犁扬名?”牧荣淳了然,难怪白送了,原来所图更大。
“扬名不扬名的只是附带作用,我只是想借此让世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容湘’罢了。”
其实她主要的目的有两点:一是推广曲辕犁,提高百姓生产力;二是为了争取池晁。
虽说曲辕犁推广后,提高的是景国的生产力,届时必会增加粮食产量,日后若与景国为敌,等于是给了他们更充足的粮食基础,使得他们拥有持久作战的能力。但……比起这个不知多久以后才会遇到的问题,她现在却能收获民心,两相一比,自然是值得的。
至于池晁,她总得显示出些价值,让人家看到她的过人之处,不然凭什么让人家赌上身家性命追随她呢?
“阿姐无意借用公主之名?”牧荣淳听她说的是“容湘”而非“牧荣湘”,不禁问了这么一句。
她笑了笑,重新提笔润墨:“这宴国公主之名,一时之间许是能让人名声大噪,可日后又将受其掣肘,用与不用都有利有弊。”
容湘想要建得是一个新的国家,而不是复兴“宴国”,自是不会强调“清河公主”之名,否则日后要如何平衡各族呢?身为前宴国公主,显北人的族群必会让她偏向自己,而于其他族群来说,从心底里就印刻着“不公平”的印记,那时又会有多少归属感、认同感?
“不用也好。”牧荣淳想到他们如今身在景国,牧荣氏又归顺北方的扶兼,若得知他们姐弟身份,难免有人想拿他们这重身份做文章,这确实无益。
容湘摇了摇头,提笔继续写东西:“非也非也,用还是要用一下,只看如何用了。”她说完又扬眉看他,“休息够了就继续,让你修律例呢,这么长时间了连一篇都没修好,你这效率也太差了!”
牧荣淳嘴角一抽,认命地拿起笔,不甘示弱地反问:“阿姐又比我强多少?写了这些天,也没见有何成果!”
容湘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没成果?这已经编写好的内容,早就送去让人用了,当我跟你一样磨磨唧唧?”
“已经用了?阿姐糊弄谁呢!之前设计的那耕犁,今日好歹见了实物,可自那以后你夜夜写日日画,至今也没见结果,怕不是白费功夫?”
“我说,能让你这前宴国大司马的脑子动一动吗?”容湘白眼都懒得翻了,“我编写的那是教材,没个几年时间能看出什么?”
“教材?”牧荣淳一愣,他之前偶尔翻看过,当时看到的部分有图有字,他还以为跟那耕犁一样,又是设计的什么东西,没想到竟搞错了。
“是啊,自己培养的人才用得顺手,日后需要的人手且多着呢!”
两人聊到这里便打住了,再度伏案疾书,各忙各的。直到三更天,容湘催了牧荣淳去睡,将他整理好的书稿拂手放到了空间里,她自个儿则又写了一个通宵,黎明时分才收好书稿,打坐休息了片刻。
另一边,身在池家守孝的池晁,一直盯着外界消息,可等了大半个月也没听到关于新式犁的任何事,不免由期待转为质疑,那小姑娘莫不是在骗他?
这期间池晁自然不可能干等着,他悄悄寻了家中可靠的匠人一起研究图纸,甚至还按照图纸上标明的尺寸试制了一件,着人拿实物试用了一番,发现确如图纸上写得那般好用。
这结果着实令人激动,他虽出身世家,却有经世之才,自然明白这东西将会带来何种影响,如能大举推广,实乃利国利民之善举。
要他说,推广之事还得依靠朝廷,可这图纸非他所有,哪怕如今掌握了制造技术,池晁也做不出越过容湘将之敬献朝廷的事,那是窃取之辈,小人行径。
一时间,空有宝贝却不得宣扬,属实让他焦急。
就在这时,一直奉命盯着外界消息的下人,激动万分地跑回来跟主家回禀。
池晁恰好与父亲在一处,这下人也没多想,径直冲到两人面前,一股脑把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公子,有消息了,今日城中手艺不错的李木匠,忽然大肆邀请其他手艺好的匠人,说是有新式犁的制法要免费教给他们,奴回来时好多人都去李木匠那儿瞧热闹了!”
“新式犁?”池愔目光来回在下人和池晁之间巡游,最终蹙眉看着池晁,“嘉彬何时对农事感兴趣了?”
池晁眉心一跳,表面仍无波无澜:“守孝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池愔动了动唇,有心宽慰他几句,又没说出口。他知道,峘闻死后,长子受此打击一直很消沉,峘闻生前他们关系很好,有此反应也正常。虽说他不喜欢峘闻这样权势心重的人,但不会因此鄙薄儿子与之的情义。
下人听得自家公子这么说,不免愣了愣。这段日子公子对那新式犁的关注程度,可不像是打发时间的样子啊!
“下去吧!”池晁故作坦然地打发了下人,生怕这木讷的东西说出什么惹得父亲注意。
池愔现年六十一了,自来是个对司氏忠心耿耿之人,虽爱财如命,但大节上纯孝忠耿,就因为了解他,池晁行事才会多有避讳,以前为峘闻谋事如此,如今新式犁之事亦如此。
待池愔走后,他才将那下人又叫到跟前,仔细询问打听来的消息。
“免费教会其他匠人,日后出售只取成本价?”池晁听完不禁琢磨起来,越想越觉得此举大善,不免露出了笑容,“如今看来这法子可能比朝廷推广更快,图纸若真的送交朝廷,免不了扯皮争论,兴许还有人为了分薄利益阻挠干涉,待真的推广民间,价格怕是低不了。”
“公子,咱家是不是也要买几个这新式犁?奴打听了,价格很便宜呢!”
“买便买吧,这等小事还需我过问?”池晁睨了下人一眼,摆手让他下去,“出去再盯着点,有任何消息立马来报。”
“是,公子。”下人乖顺应下,转身出去时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是都打听回来了?还要打听什么?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新式犁,初始的稀奇质疑过后,就有人问起了新式犁从何而来。作为第一个制造出新式犁的李木匠,自然说出了图纸源自一位姑娘。
“居然是个姑娘?骗人的吧?”
“李木匠那人最是老实,不可能说假话的!”
一番难以置信后,众人又从李木匠那儿得知了这发明新式犁的姑娘,名字叫做“容湘”。没过两日,就有人说,这“容湘姑娘”其实并非寻常人,而是以前宴国的“清河公主”。
这消息太过震撼,于是传播速度就更快了,世家大族们自是免不了揣测出各种阴谋意图,但寻常百姓,却只是将“新式犁”和“公主”划了等号。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得知新式犁,并实际使用,原本由李木匠说出的“曲辕犁”一名,早无人记得了,他们自发地给这新式犁取了个名字,称之为“公主犁”,还越传越广,乃至最后人人都叫起了“公主犁”。
始终密切关注外界消息的池晁得闻此事,不由得抚掌赞叹:“妙啊,此举甚妙,这小丫头还真有点意思!”
他素来善谋,此时也不得不说,容湘这一步走得属实精彩,明明白白的阳谋,让朝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达成所求,还阻拦不得,这本事任谁也不得不服!
池晁却未意识到,想到这里的他,已经是在以容湘的立场考虑利弊得失了。
他只兴奋地想着容湘能得到的好处:其一,前宴国公主之名过了明路,即便身处景国,朝廷也不敢对她如何;其二,新式犁大范围推广,收获无数百姓好感;其三,美名远扬,必将天下皆知,拥有极高的声望;其四……得他好感,有利于招揽他为其所用。
池晁连自个儿都列入了好处之一,同时,他又反过来琢磨朝廷在此事上的被动处境:不想让前宴国公主扬名,就得阻止新式犁推广,那必会引得百姓激愤;若是任由新式犁推广,就得容忍一个亡国公主大摇大摆待在自家地盘,偏还不能拿她如何,甚至得好生待她。
想到这儿池晁都忍不住替朝廷作难,除了有益农事,从这事上再没得到什么好处啊,反而扎了一根拔不得、砍不得的刺,真是可怜呐!
这时的他,确实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他能辅佐峘闻、为其筹谋,自然是看不上司氏主政的,如今有人让朝廷左右为难,他不仅乐见其成,还看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