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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尘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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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关是鹤岭到帝都的必经之路,每日经过的商队旅人都要一一经过仔细排查,然而毕竟不是战时,排查也松了许多。
至于驻守黎关的官兵更是苦不堪言,黎关距帝都不过几百里脚程,而光景却是大大的不同,帝都是一派盛世之景,日日莺歌燕舞,锦衣堆雪,而黎关地处险要,气候恶劣,常有风沙席卷,因此大多商旅都乐于往南入帝都的骁关入城,往这儿去的大多是北地谋生的流民贩子,而从帝都往鹤岭向北的年里都难有几个。
在这儿驻守的,虽面上说得冠冕堂皇,是驻军黎关,可不是资历够不上镇守别处,被打发到这儿的,便是家有老弱孤妻,为谋生计,只好受这苦楚,出生最好的,也不过是在帝都监察使下做过几年亲兵,落了个闲职。大抵不过是些粗人。
“他娘的,咱们哥几个守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可是快五年了,朝廷却连饷银都不肯多发一分,有的人在城里花天酒地,哥几个却偏生这儿顶暑耐寒,我看着这狗皇帝早晚要——”说话的是个魁梧大汉,面上带着一道长疤,十分可怖,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再一看,却是眉中胡中里都藏着许多沙粒,这一开口,喉中便又涌进黄沙,只好作罢“呸呸”几声将沙子吐出。
“我看你也别说了,天王老子也听不见,你这每日颠来倒去说一样的话,不是给自己添堵。”一个瘦削小兵又道,这小兵神色有些阴郁,眼里也暗无光泽,莫名给人阴霾之感。
“木柯,你总叫哥几个别说,莫不是狗皇帝的探子?”旁边一个高个子兵发话,眼里带着三分促狭。
被叫作木柯的小兵冷笑一声,声音更低:“若朝廷肯派个探子来,只怕咱们还要跪地谢恩才是。”
大家不语,想来他说的也不错,若朝廷肯派个探子来,也是对这黎关的抬爱了。
远处隐有马蹄之声,竟是由远及近,向来是山势回环,且山路难行,蹄声许久才到近前。一行三个小兵已是许久未听过马蹄之声,便停下探个究竟。
远处还看不真切,这到了近前,几人才发觉,竟是两匹通体雪白的长鬃马,马上两人,一男一女,三人只觉远处男子身姿挺拔,恍惚间仿如谪仙,而到了近前,便更是讶异,男子白绳束发,面容不知该说美还是俊,眉眼狭长,薄唇轻抿,而高挺的鼻梁又平添了几分俊逸,他一手执扇,一手轻握缰绳,背上还挂着一柄长剑。
那魁梧大汉望着男子身后长剑,那剑雕工精细似乎不像兵革,倒像玩件了,逐渐眼中竟有几分不屑,冷哼一声,到底不过是个白面书生,纨绔子弟罢了。他心想。
倒是尾随男子的姑娘,半张脸被面具所遮蔽,露出的半张脸,虽美艳不可方物,却透出坚毅冷冽之气,让人莫名心悸。
这样方是女中豪杰,可惜却跟了这样一个白面小子,到是可惜了,他又想。
男子被他们挡在马前,并未不耐,突然翻身下马,女子边也随他一同下马。
男子微微颔首,那大汉却视而不见,作势要走,木柯突然发话:“胡济大哥,这位公子大约是要找你吧。”
胡济回身,像是有些惊异怎的木柯突然唤起了大哥。
而回头木柯神色一如往常,那男子却躬身问道:“在下同拙荆外出寻人,想冒昧问一句,军爷可是镇守黎关?”胡济被叫了一声军爷,心里舒坦了许多,心想,算你识相,便不语表示默认。
男子又问:“今日以来,可有旅人往北地去了?”
胡济听得惊异,便道:“往北山路更为险要,哥几个都未曾去过几回,逞论旅人了。“许多年的无趣竟让他听得有些好奇,便又问:“不知小哥要找怎样的人”
话一出口,那女子便走上前来,却被男子用折扇挡住去路,他语气依旧淡淡:“家兄与家父怄气,一气之下往北地去了,小弟放心不下,便跟来瞧上一瞧。”
一直沉默的木柯突然问:“不知小哥你的兄长样貌身形如何,已去了北地也未可知。”
“家兄样貌同小弟有五六分相似,至于身形应当略比小弟欣长一些。”听闻此言,三人未加思索便立刻摇头。
男子也未加追问,致谢后便准备上马前行,而同行女子望着胡济脸上的长疤呆立了片刻。
胡济被她看着,却也不尴尬,反而爽朗一笑:“姑娘莫不是被我这疤吓着了?无怪姑娘,这疤本是一伙贼人所留,不过老子到该感谢它,若不是留了它,咱们哥几个还不一定挡得住那贼人。”说罢,他又嘿嘿一笑。
那高个子兵却不接胡济的话茬,只是打趣:“我说胡老大,你口中贼人怕只是三两个土匪罢。”
胡济像是被触到了痛处,怒地跳脚:“老子好歹挡了土匪,兔崽子你不过是拖了哥几个后腿。”作势便抬手要打。
女子蓦地回过神来,向三人微一颔首,便也上了马。
两人打马远去,却走得极慢,只听见身后仿佛是木柯再说话:“这两匹当真是良驹。”女子微微蹙了蹙眉头,而男子却回头轻笑,露出赞许的神色:“军爷果真识货。”
女子正欲发问,望见身旁之人神色如常,便作了罢。
又往前走了一段,两人身影已是没入黄沙,男子突然又道:“娘子啊,此次出来却是要叫爹娘知晓才好,爹娘若派了队伍出来,可要教他们找到咱们。”女子闻言略有惊异,却仍旧一言未发。
胡济望着离去的两人,便对木柯到:“便是良驹,你又怎的晓得?”
木柯斜望胡济一眼,眼神如常:“我虽未骑过马,却也见过马跑。”
胡济又问:“怪了,一个贵公子离家出走竟去了北地,怪了怪了。”他一连问了好几声,却无人回应,便也觉得是自己太过爱管闲事,讪讪地离开了。
且说那一男一女仍旧往北地去,山路虽然险阻,风景却是别样的好,两人脚步越发地快,惊起许多崖上飞鸟。
男子突然勒住缰绳,白驹嘶鸣一声,险些将他摔下,远处几座山峦,碧树青葱,一眼望去竟颇有重峦叠嶂之感,使人心生登时开阔,霎时仿若身在茂林,到不似荒凉肃杀,满目黄沙的黎关之景。
“面前便是叠翠山,倒与这荒凉之景有些格格不入。”
“叠翠山?这便是叠翠山?可是为何——”女子仿佛刚刚回过神来,也感受到了这景致的怪异之处。
男子掸掸衣襟,目光悠远,仿佛望着叠翠山,又仿佛望向苍穹“我隐约记得八年前的黎关尚不是这般景象,这一切想必与那桩事有关,不过这与我们的目的却未有半点关系。既然要将它埋起来,那便让它永远深埋地下罢。”
女子又有一瞬失神,似乎没有听清身边人之言,只是垂着眸子,不语。
男子望着她,知道她并未在听,便松开缰绳,将手轻轻覆在女子的手上,轻叹道:“笛若,你莫不是真的被那疤吓傻了吧?”
唤作笛若的女子闻言神色不变:“若是这样,我日日照镜子岂不是日日都要被自己吓傻了。”她轻轻地笑,他的话像是春风拂过耳畔,但很快又散去了,她用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静静地望着身边的人,眼波流转,她心知,自己很满足了,此生只求留下一双眼睛,能够辨出公子的样貌,只求留一柄剑,能够护住公子的安好。
她很想把这一切说出来,却只是埋在了心里。
她反手握住那只手,轻轻握了握。
“公子,我只是觉得那木柯有些古怪。”想了许久,笛若突然道。
“别再公子公子的叫了,你是我娘子,应当叫我虞殊才是啊。”秦虞殊一挑眉,带着笑意拉过笛若手上的缰绳,眼中有几许促狭:“我都是你相公了,叫一声表字也不算为难你吧?”
两人又走了一段,秦虞殊感到身后马蹄突然停了,便也停下,等着笛若缓缓来到身边。
他听闻她浅浅唤了一声,犹如初见。
垂柳依依,不堪别离,不是少年惜。
这以后的每一刻,每一天,每一年,他都告诉自己,他的爱人终究不该是她,然而却不了解,自己竟然这样早,就把她放在了心里,却从不自知。
他也不知道,打从一开始,他错过了这一颗心,就终是错过了。
“你说说,那木柯究竟怪在哪里?”二人懒懒牵马步行,秦虞殊饶有兴味地发问。
“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他却帮我们叫住胡济,他叫胡济大哥,而胡济却那样惊异,想是从未被这样唤过。”
走在前面的秦虞殊顿了顿脚步,却依旧懒散:“是,我也怀疑过这点,想来是他自降身份,叫我们以为胡济方是三人之首,然而几番交谈过后,胡济不过是个粗莽大汉,又怎能制得住另两人,大约是怕我们将来同哪位交谈,将他提了出来,如今一声大哥,却将胡济推向了风口浪尖。”
笛若心中暗惊,又道“他句句切中要害,竟问起二公子的样貌身形,这一来又勾起胡济好奇,于是胡济帮他发问,既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又避开了自身祸患。”
“嗯,”秦虞殊声中有赞许之意“大约是这样,不过还有两点倒是最教我怀疑。”他顿了顿,见笛若不解,便停下脚步,抚摸着白驹身上的鬃毛道:“你还记得我们还走得不远时,那个叫木柯的说的话吗?”
“他说……他说这两匹马是良驹。”笛若仔细回想后,方才想起这无关紧要的一句话,“我道是他想示出阅历。”
“我起初也这样想,这两匹马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他却偏偏这样说,大约是想试试我们的身份,究竟只是纨绔子弟,还是世外高人。这并不让我十分惊异,彼时我们走的虽不远,却也不近,听他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辨,你说,这是内力浅显之人所能做到的么?”秦虞殊抬起眸子,眼神冷厉,虽是望着眼前一派葱茏,却映出杀伐之景。
笛若沉吟片刻,随他一起望向远处:“你方才说是两点,另一点呢,又是什么?
秦虞殊突然勾唇一笑:“土匪只劫财,却不害命,更不可能闹到帝都,他们功夫低微,怎么划得出那么深的伤口,更何况,这样恶劣的环境,便是匪人,也断断呆不下去,所以——”他突然顿住,望着笛若。
“所以胡济脸上的伤分明不是土匪所伤,应当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笛若越说越感到心悸。“那公……虞殊为何要说——”
“因为我同自己打了一个赌,那木柯定然不是他派来的人。我既然说自己想要透露行踪,那他就断断不会帮我。”
听到秦虞殊如是说,笛若便微微放心,但思索半晌,又急道:”虽不是他的人,也难保不是陛下所派,你要当心。”
秦虞殊又一笑,神色如常,握折扇的手却微微一滞,慢声道:“你委实过虑了,陛下,”他顿了顿,带了一丝戏谑“他可派不出这样机灵的人。况且,他,大约来自你的家乡,木柯对我们不是阻碍,相反是另一个。”
“你是说——”还未吐出名字,秦虞殊便用折扇啪的敲在笛若额上,“唔,小心隔墙有耳。”
两人稍作休息后,便上马疾趋,竟已入了叠翠山。
“过了叠翠山,便是到了真正的北地蛮夷,寒风凛冽,笛若,你穿的委实少了些。”
说罢,便勒住缰绳,疾驰而去。
想来若是寻不到二公子,虞殊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吧,笛若如是想,然而她却做不了什么,她只能始终跟着,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