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再世为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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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满眼精光的瘦高男人带着七八个手持木棍的凶恶壮汉站在回头春外，一个壮汉向里瞄了瞄就直接闯了进来把刚才招呼客人的小厮拖了出去。
那瘦高男人像是个管账的，手里捏着本账本似的东西，笑嘻嘻地开口：“良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那赌鬼老爹欠的钱该还了吧！”
那个叫良子的小厮一脸惊恐地跪在地上，一边把身上所有散钱银两往外掏，一边苦苦求着：“二爷！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吧！我实在是没钱啊！这些已经是所有了！我连口饭的钱都没留！求求你再给我几天吧！”
“啧”那瘦高男人看都不看良子微薄的所有“身家”，脸上立刻换了副无奈的样子，慢悠悠道：“你看二爷都为你在萧爷面前求过多少回情了！你总不能每次都拿这种话堵我吧！良子啊，听二爷的，把你家里那个妹妹送给萧爷，别说你那个不争气的老爹欠的债能一笔勾销，你还能拿不少赏呢！”
“二爷！不成啊！小丫才八岁啊！良子求求你了！除了小丫！你要什么我都给啊！二爷！您再帮我一回吧！”
那二爷一听又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良子！萧爷看得起你妹是你的福气！你狗娘养的还敢讨价还价！你爹欠的钱卖了你们兄妹俩都不够！”
良子心里畏惧，脸上早没了刚才在酒肆里跟客人笑闹的神采，只是颤抖着哀求：“我求求您了！二爷！求求您了！我一定会还上的！二爷！良子当牛做马都可以！您千万别动小丫啊！我求求您了！”
那个二爷一脸厌恶地咒骂了几句，周围那七八个壮汉就围着良子甩起了棍子。
顾盼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可怜良子咯，偏偏摊上这么个要命的爹！”
“谁说不是诶！赌坊的钱哪里是怎么好借的！这两个孩子要怎么过哦！”
顾盼颠了颠自己的钱袋，正想上前就被牙柏琴拦下，毫不意外。
“私改凡人命数，有违天道。”
“说得好像你没改过人家的命数似的……”顾盼轻声嘀咕。
牙柏琴皱皱眉，顿了会儿才开口：“会损修为。”
“总好过让我直接看人去死。”
这种事顾盼这些年没少做，牙柏琴可以理解他前世行医心存不忍，但自身修为的缓慢增长与顾盼一次次的修为耗损对于渴求与他天长地久的牙柏琴来说不亚于钝刀磨颈，这是无言的折磨。
“你每一次这么做想过我吗？”牙柏琴有些心累，他几乎是逼自己在向顾盼诘难。这一次，一定要拦下他。
唇瓣启合，顾盼坚定又迷惘的声音响起：“对不起，我只能顾及眼前人，身为大夫，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即使为了我？”
“……”
牙柏琴往日都是劝不下就直接仗着修为高把顾盼带走，从未像今日这样说这么多……
沉默之后，顾盼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前所未有的慌乱，仿佛什么正在改变，正在偏离，而他，将会在那之后，永久地失去。
他垂下眼轻轻问：“若我渡劫失败，来世也是这般苦楚，苟延残喘……”
牙柏琴的双掌不自觉握紧，只是顾盼低着头没看见。
“难道你会……”顾盼想到了前世牙柏琴的疯狂，又改了口：“你一定会救我的。”
顾盼仰起头，一双清明的大眼看向牙柏琴，说：“你对我有情，所以舍不得我死。我虽入道修心，却不能像你一样收放自如。不要逼我一下子连心都不食人间烟火好吗？我最不想的就是辜负你。”
牙柏琴静静地看着顾盼，耳边嘈杂声不断，他们两人神色不动，在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不合。
牙柏琴袖袍微动，施了个障眼法，便带着顾盼回了寒松林。
衣阙浮动未止，顾盼便被牙柏琴拥在怀里狠狠一吻。
微微颤抖的唇瓣泄露了牙柏琴内心的不安，顾盼也感受到了，他配合地放软自己的身子去配合牙柏琴。
吻毕，牙柏琴一把推开尚在温存的人，冷下脸说：“我做过。”
突然失去温热怀抱的顾盼还没回过神，呆呆地啊了声。
“你说什……”突然想起自己在千里之外未问完的话，一下怔住。
牙柏琴见顾盼明白了，不自觉咬了牙，说道：“我与你，不是两世情缘，是十世纠缠。八次，我像刚才那样冷眼旁观了八次你的生死。我问你——”
牙柏琴问道最后加重了音，顾盼才恍然回神。
“你现在，后悔了吗？”
两双眼，眸光流转，一个决绝冷寂，一个恍若初生。
顾盼假咳了声，开口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有所察觉，我不过是个前朝叛臣，更是与你从无交集，何德何能让你这么个人物上门学情。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十世的因缘……”
“你之前性情凉薄我也知道，你师父偷偷告诉我的！”顾盼说到这里不忘“出卖”一下老道士，还朝牙柏琴嘿嘿笑了下，牙柏琴听出他并没有因此后悔生气，紧绷的精神顿时松了下来。
“若是以前，我也许会在意，但你为我变了很多，我知道的，我也不会离开你，所以，你别担心，与你执手，已是我此生的终点。”
听了一番真心告白，牙柏琴忍不住像个傻小子那样笑起来，亦是绝代姿色。
敞开心扉的二人情意更坚，顾盼还是时不时偷溜出去，以前世高超医术助了不少人。而牙柏琴由于修为需要压制，不能妄动法术，每每只能事后处罚顾盼，以此祭奠他为此逝去的修为。
百年转瞬，牙柏琴的修为已涨至临界，顾盼也在他的“胡塞海补”中修至中成。
意外来得往往毫无征兆，那时，顾盼正跟以前似的，跟已经不能外出的牙柏琴讲自己偷溜的所见所闻。一道夹着紫光的玄雷突兀落下，正对尚在品茗的牙柏琴。
牙柏琴抱过顾盼就向体侧跃出，体内修为一时激荡不已。这是——
“大成前的雷劫，这是紫霄玄雷！”远游在外的两位师父也都察觉了这几乎要毁天的异动，立刻就往寒松林赶。
而这边的牙柏琴和顾盼也反应过来了，牙柏琴直接把顾盼甩到一边，拉开距离后压下暴动修为布阵相迎。仿佛是听见了牙柏琴的挑衅，玄雷又下一道，急速而扭曲，手臂粗的玄雷咆哮着劈向牙柏琴。阵雷相撞，电光四溢，临近草木皆成焦土。
顾盼的修为只达中成，连挡一击最弱的玄雷都不够，只能白着脸在一边着急。
两道雷过，老道士和岁寒也赶回了道观。
不等顾盼相询，性急的岁寒直接讲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这是紫霄玄雷，一共九道，前三道测应劫者修为，再三道淬应劫者体魄，最后三道，罚应劫者逆天。前六道小徒弟完全没问题，只是这最后逆天的三罚……”
说话间，已是又一道雷光闪过，接下来该是淬体的三道了。
老道士拦下憋不住要出手的岁寒，也顺口安抚顾盼道：“中间三道玄雷对柏琴益处颇多，你别急着出手！留着力气帮他扛最后三道啊！一罚凭柏琴自己应该就可以接下，二罚有你我相助也可以一拼，三罚只能由他自己受，便要看他的仙缘了。”
“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罚就算小徒弟能接下，重伤是绝对免不了的！你要他怎么去接威力最大的第三罚啊！”
“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气弱但坚定的声音响起，岁寒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你能干什么！拿命去抵吗！你这样的天道都看不上！帮不上忙就滚一边去呆着！”
老道士皱着眉扯了扯激动的岁寒，岁寒这才恢复点理智，看到顾盼苍白惊恐的脸色，他第一次对这个影响了小徒弟的凡人产生了愧疚之情。
“拿命，也不可以吗？”岁寒又担心小徒弟又想安抚顾盼，正两头烦着，就听见顾盼喃喃了一句。
老道士也听见了，眉头皱得更紧，自家徒弟要是知道这边的小顾盼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大成，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小顾盼，你记好，就算柏琴最后一罚过不去，我和岁寒也有办法留下他的魂魄再修道术。但是，你现在的身体若是死了，便再不入轮回，你们就永无相守一日了，记住！”
岁寒一声“来了”，像是一个命令，浴桶粗的电龙应声呼啸而下，一罚弃世，电光嘶嘶绕上牙柏琴，把他身上暴起经络映得一清二楚，也让心系他身的三人心头一紧。
空气爆鸣声过，牙柏琴全身已无一处好皮，黑黑紫紫，还有受不了玄雷之力而爆裂的静脉血痕。顾盼只觉得喉间扼了一双无形大手，声响不得，动弹无力。
岁寒等不及电气散尽，就拉着老道士上前布阵护人。
一口金光钟鼎罩在三人头顶，二罚忘情，可牙柏琴执念留情，玄雷竟是盘久不下，最后撕扭着落下一道比一罚威力大不了多少的紫色雷龙。
不过饶是如此，阵中三人也是尽数大创，钟鼎开裂。电气似是恼怒有人干扰，竟盘在岁寒老道士二人身上不散，逼得他们全身僵麻，失去再立之力。
三罚逆天，蓝紫色的电光咻咻地穿透在黑厚云层，准备着最后的天罚。
牙柏琴运起所剩无多的修为也不够撑起一个防守阵法，全身骨肉似是断了联系，感知不到。他用尽力气转过眼，只看见一脸绝望的顾盼，会发亮的大眼已是睚眦尽裂，总是微翘的嘴角此时也被抿成一线，苍白，不复神采。
这样子的顾盼自己没见过呢，牙柏琴最后只能在心里这般笑笑，他现在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了。
顾盼突然抬头看了眼聚集成形的三罚玄雷，竟有五人合抱的粗细！而且它的四周隐隐还散着一根与一罚相仿的玄雷……
“不可能！从来没有一人同时受两道玄雷的！”岁寒惊恐出声。
莫不是……
岁寒连连住嘴已是来不及，他看见顾盼苍白的脸上竟微微笑开，走向了电光雷气中心的焦黑身影。
顾盼纤细玉白的手牵起牙柏琴已血肉焦糊的黑掌，好看的嘴角翘起，一如往常。
“不管被你教训了几次，我还是忍不住想救眼前人呢。这最后一个名额，我就赏你了啊！”
牙柏琴一双墨黑的眼中几乎要射出怒火，消散的神智强行聚拢，发出哑涩的声音：“你……走……走……”
“师父说可以救你重修道术，我信。可是……如果我能眼睁睁看人去死就好了……下辈子，我想做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说会不会很有趣？”两行清泪划过。
“牙柏琴，我后悔了。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我怕了，你说我以前畏惧世言，不肯面对你，我现在畏惧天罚了。你看你不过是为了救我，便要多受灭顶雷劫，轮到我这个无故被佑的半路道士，到时候一定更惨，我怕雷了，我自私了，我后悔跟你在一起了……”
牙柏琴嗤嗤地喷着气想打断顾盼的胡思乱想，可无力，无力，无力！牙柏琴恨透了这种无力感！
“牙牙，我想玩盼盼说什么牙牙就做什么的游戏了，你陪我，好不好……”
“滚……你……滚……”
“这次若我能躲过一劫，以后每一世，在我认出你前，你都不许，再纠缠我。记住哦！”
顾盼在牙柏琴眼中见到了最后的自己，毫无血色，但脸上有笑，真好，还是笑着离开的。
“牙牙，能认识你真好。”
牙柏琴恍惚间回到了跟那个爱胡诌偷食的卜卦术士身边，他那时也说“能认识你真是我上辈子的福气，嘿嘿……”
顾盼看着牙柏琴眼中的自己被紫光吞没，神识消散前似是听见了远古传来的深沉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再世为人（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