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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十世修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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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顾盼去世后,牙柏琴没有回寒松林。
那种胸口涨涨的怪异感觉还是会有,只要想到那个嘴角咧得好看的人,牙柏琴觉得自己的思考速度都被降低了。关于他,牙柏琴只能尽可能慢地去回忆,去细想,就想品尝一口后韵十足的清茶。
牙柏琴每三日卜一次寻人卦,这次赶在顾盼出生第三日就见到了尚在襁褓的他。
小小的顾盼很安静,只在饿了尿了的时候才哭两声,跟前两世总能丢一箩筐话给牙柏琴的顾盼很不一样。
牙柏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愧疚,上一世顾盼已经是安度一生了,按岁寒说的,自己也该不再愧疚了,可是他还是很想见他,听他说话,看他得意时翘得老高的唇角。
这算岁寒和老道士让自己学的人情吗?如果是,那真是磨人。第一世的顾盼一定是骗了自己,说什么女人麻烦,男人也不见得简单到哪里去。
左右自己也没旁的事,与其等顾盼成人了叙述,不如亲眼看看那些故事了。
牙柏琴就这么一世,又一世的陪着顾盼,看他从蹒跚稚儿长成冲动青年,再到耄耋老翁。经历生老病死,离别天伦,娶一个又一个娘子,生好多性格迥异的子女。看一回,牙柏琴就觉得难过一回。自己就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人的人生,什么都不能做。
期间,岁寒来找过牙柏琴一次,知道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是个男人,不过岁寒也见到了他的“不作为”,那般凉薄,岁寒既喜牙柏琴心性坚定,又忧他这样无法真正体会人情冷暖。
第十世,岁寒瞒着老道士说服了牙柏琴暂封修为,限期十年,让他像个真正的人那样跟着顾盼去生活。
这一世,顾盼是前朝太医遗子,妙手回春,隐姓埋名在一个江南小城。
牙柏琴因着自封修为,等找到顾盼时,顾盼已近而立,只是嘴角爱带着笑,看着人要比实际年轻不少。
牙柏琴这夜去敲顾盼的门,守门的小厮问不出来意不放他进来,他仍坚持说是来学情,却被嗤笑的小厮拦在了门外。
牙柏琴不觉得学情有什么好笑的,这是牙柏琴记忆里顾盼所有的话中,提出的最好的建议。
老道士总夸牙柏琴根骨好,岁寒则总说他性子坚定。现下修为封了,根骨没了用处,牙柏琴只能耐着性子守在顾盼门口。
老天也是个爱作怪的,本来晴好的天突地就卷着乌云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响了足有四五个时辰。
牙柏琴是起早就到了的,这会儿到了午后天又放了晴,只是一冷一热,又生生吹了那么久的风,没了修为的身子怎么受得了,顾盼出门就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男子倒在自家门口。
等牙柏琴悠悠转醒,看着满目雅致朴素的装饰,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进了门,他也终于意识到,没有了修为的现实。
现在的他身量还算高大,体格也只一般男子强上一点,不能用道法,他疏忽多年的武艺看来要试着重新操练了。
“你醒了。”
牙柏琴终于又见到了这个男人,他看上去不怎么落魄,一头青丝拿布巾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衬得他优雅非常。
“听小灯儿说你找我学情?”
牙柏琴闻言点点头。
顾盼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捡来的病人,刚开始只是医者本心,想着救人一命总是好的,没想到小灯儿给人收拾收拾,灰灰的脏病人竟变成了俊美的俏青年。
“听着,我是大夫,是给人看病的,可管不着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牙柏琴静静地盯着顾盼看,也不搭话,顾盼刚想问你难不成是哑的,就听见他皱着眉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你成亲了没?”
顾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惊讶之余老实地说:“还不曾娶亲。”
牙柏琴的眉头刚要舒开又急急皱起,追问:“那你可有心上人了?”
顾盼苦笑着说:“我名不成功不就的,如何能肖想这些累人累己的事呦。”
牙柏琴的眉头这才全展开了,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趟又要睡去。赶路劳累,又急病了一场,他实在是有些困倦了。
顾盼有些呆愣地看着已经气息变缓的俊青年,他胡乱问了几句竟然又睡过去了!自己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没问出来呢……
顾盼可以收留捡来的病患,反正这事他干得也不少了。只是这么个健全的男子要怎么养?虽说是收留的,但顾盼总也不忍让他去做服侍人的活计,这件事有小灯儿一个就足够了,可是……
“你会武功吗?”
“会。”但多年不练了。
“你学过书认过字吧?”
“学过。”只是都是悟道的典籍。
“那你懂医术么?”
“只认识些草药。”而且都是能助人修炼的天地珍宝。
……
这些未言明的部分,都是在顾盼满意地收下牙柏琴半个月后他才发现的。他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
无论如何,牙柏琴还是又成功住上了顾盼大夫的小窝。
小灯儿一开始不喜欢这个不请自来的人,但碍于主子吩咐,只能把他当客人似的伺候起来。不过处久了之后,小灯儿也发现了这人的优点,他武功高强,自己说疏忽了很多年的功夫仅用个把月就练出来了;他记性很好,帮主子抄过的药典,只要一遍,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他淡然脱俗,不仅仅是容貌,他不爱说话,虽然总缠着主子说故事,但从来不强求,对自己和其他往来的人也都平等待之……渐渐的,小灯儿对牙柏琴就起了亲近之心,只是不曾挑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顾大夫的小厮对新来的小伙儿有意思。
顾盼也有所察觉,虽然这事有违伦常,但他行医多年,心境阅历都不是白说的,这种事,只要是你情我愿,与男女之间,也无多大区别。
牙柏琴这日正帮顾盼把医书搬出来晒,顾盼刚转进屋子,小灯儿就走了过来。
牙柏琴是不大懂情爱之事的,不然也不用刻意出来学了。他看小灯儿来了也不帮忙,只红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又不说话,只能先开口问:“你找我?”
小灯儿酝酿了多日,终于决定跟牙柏琴坦白求好,只是脸皮还薄,这会儿真要说了,话都变得支支吾吾的。
“啊……嗯,对啊……我找你”
牙柏琴手下动作不停,一本一本把书翻开摊好,嘴里随意问着:“有什么事?”
“我……那个……一直很……很仰慕你……嗯”
“仰慕?”牙柏琴挑挑眉,也不回应。
“就是……你能和我在一起吗?我喜欢你!”
小灯儿几乎是吼着把话说出来的,一张脸红得要滴血似的。
“喜欢?”这回牙柏琴是真的不解了,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事他竟然认识自己才这么两三年的就会了!?牙柏琴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偏离了小灯儿的期待。
“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啊?”小灯儿以为牙柏琴是在问自己对他的感觉,还当他也对自己有意思,当下兴奋地絮絮说了起来:“就是我想……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块儿……看不见你就想……就想去找你……想跟你说话,跟你同进同出,进入你的生活,触碰你……也想你能看到我,只看着我一人……”小灯儿越说越流畅,但也越说越羞,最后声音轻轻地都埋进了指缝里。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了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自然该在一起……”
“若你说的便是喜欢,那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只想跟他在一起。”
不等牙柏琴说完,小灯儿就受惊般扬起脖子直直看向他,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脸上红红白白变了几趟,最后只带着哭腔哑哑地问:“你喜欢的,是主子吗?”然后受不住了似的捂脸跑了出去。
牙柏琴一个是字卡在了喉咙,想起顾盼还在屋里立刻回头,只看见门槛边露出的青色衣角。
牙柏琴陪了顾盼十世,早就不是当初不通人事的人了,酒后的那次放纵他一直牢牢记着,但也知道顾盼接受不了这事,便一直装作忘记。现在都摊开了,明白了,他心里一下轻松不少。
顾盼无力地倚在门边,他早就知道了,牙柏琴对自己有异于常人的感情,一来就守在自己门口,开口就是学情,见面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自己的家室,总爱盯着自己瞧每次还要装不经意,他不爱说话但独独爱听自己说,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开口,他的眼睛就会自动自发地看过来……他能接受身边的人有龙阳癖好,只是这事轮到自己身上,还真是,真是手足无措。
顾盼回过神来已经被牙柏琴抱在怀里,他手脚顿时烧着了似的挣扎开来。但是顾盼的小力气怎么敌得过日日练武的牙柏琴。
牙柏琴把人拥着,控制住他的手却不忍心压他的脚,只好任由他胡乱踢着。看见顾盼抗拒的样子牙柏琴也有点不忍,只好空出一只手去抚顾盼僵硬的背脊,脑袋垫在他肩上一字一字地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就是情,你别恼我,我不会强迫你,我们都冷静点想想,好吗?等我回来,你若接受,便留下我,你若觉得勉强,便别再放我进门。”
顾盼混混沌沌地被牙柏琴抱到了床上,感觉到额头一热,就被牙柏琴重揉了穴位昏睡过去了。再醒来,偌大的院子,就只剩自己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