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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约沉香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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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霎时僵住,连咳嗽都忘了。
目光如炬如楚留香,自然也看见了那滴水珠,他的心也不觉提了起来。
水珠轻到不能再轻,皇帝却仿佛被重重的一击,站在当地,站了一会,也没抬头,待那滴水珠顺着他的脸快要滑落地面时候,以食指揩下水珠,放到唇边品尝,忽然笑了,笑而不语。
高丞相怔怔看着他的举动,他并未看清那滴水珠,是以皇帝的举动在他看来十分奇怪。
皇帝道:“汲取门前鉴湖水,酿得绍酒万里香,我虽从未到过绍兴,但女儿红却莫名喜欢的很,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地方官给我进贡,但这十坛二十年份的女儿红我却私心收了,还奖赏了那个人,高丞相,你不会怪我吧?”
高丞相更加的莫名,对他连着用了好几个“我”字甚至有些惊恐,“这……当然……陛下,郑公那事……”
皇帝摆手,背着双手进了内殿,“这事容朕再考虑,折子就放在这里,你不必管了,退下吧。”
高丞相在前,当先出了宫门,上官金翎在后,走到背光处,轻声道:“寻欢,出来吧。”
李寻欢跳到他身边,低着头,不语。
上官金翎道:“寻欢,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是皇宫,你这动不动窜上跳下的,也幸好是陛下,若是别人在,只怕又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李寻欢道:“父亲写的折子,你看了么?”
上官金翎迟疑一会,道:“我整理奏折时候瞄了几眼。”
李寻欢道:“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上官金翎道:“刚才你想必也听到了,世伯旧疾复发,身体有些不爽快,其他也没什么。”
李寻欢握紧拳头,“还需要其他什么,父亲他……他……”
上官金翎扶住他手臂,“吉人自有天相,寻欢,你身体也不好,莫动了肝火。”
李寻欢转过头去,几个深呼吸之后,神色恢复如常,“金翎,陪我喝一杯?”
两人倚着皇城脚毫无形象的坐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期间,李寻欢偷偷跑进御膳房顺了壶酒出来,两人足足喝了两个时辰。
楚留香也便傻傻的守了两个时辰,他在暗处,不由自嘲,自己这饮风喝露,何苦来哉,与这人非亲非故,除了女人与至交,何曾有人让他出过这份力气。
但偏偏他的脚不听话,他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那个匪夷所思的梦让他太魂牵梦萦,梦里的人让他放心不下。
瞧了月色,约莫子时前后,李寻欢终于站起身,与上官金翎说了几句话,施起轻功,往城东而去,楚留香摸一把脸,跟了过去。
沉香亭在天池环抱之中,是前朝皇室建筑之一,当今破败,是人人可来的观赏景点,沈香亭外还有一条小街,白日里卖些小吃零嘴,十分热闹,半夜子时,这里难得的清静。
李寻欢快速直奔此地,当真踏上小街,他的脚步不由放缓,每走一步都是思绪万千,不由得越走越慢,走近沉香亭,他默默站立半晌,长叹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他特意在子时过来,竟然只不过是盯着沉香亭看了看,楚留香止不住的好奇心,站在李寻欢刚才站着的地方,在这里看,沉香亭也还是沉香亭,没有什么特别啊。
便在这时,楚留香听到了一种声音。
“笃,笃,笃……”声音单调而沉闷,子时夜半,这声音格外透着一股阴森诡秘之意。
声音越来越近,拐过拐角,停在了小街的尽头。
楚留香的身形还未完全隐去,小街尽头便有人嘎声道:“既然来了,何必再躲?莫非阁下见不得人?”
今晚月色极好,楚留香站在月下,看着那个人走近。
那个人左腿齐根断去,拄着根拐杖,拐杖似是金铁所铸,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
月光越过屋脊,照在这人脸上,只见这人蓬头散发,面如锅底,三角眼,扫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更骇人的是,这人脸上满是刀疤,子夜时分,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都难免要冒出一股寒气。
这个人右手携了件巨大物体,楚留香已经看清了那大约是个人,并且是个十分威武高大的汉子,此时那汉子一动不动,恍若死人。
独腿人走到楚留香跟前三步站定,一双眼睛满是恶意的盯着楚留香,“你在等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想起李寻欢刚才在这里默默站了半晌,“或许。”
独腿人把右手携着的人往楚留香跟前一扔,“这就是你要等的人。”
楚留香扫了一眼便知那汉子早已死去,“我为何要等他?”
独腿人咧开大嘴笑了笑,“因为他约了你子时在此决斗。”
楚留香道:“他为何死了?”
独腿人道:“我杀了他。”
楚留香道:“你为何杀他?”
独腿人道:“因为他的本领太差,还不足以成为你的对手。”
楚留香道:“我明白了,你杀了他,不过是要代替他来跟我决斗。”
独腿人道:“不错。”
楚留香道:“我若不愿意呢?”
独腿人眼中闪过戾气,“你若不愿意,我就杀了你,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楚留香耳朵一动,笑了,“没想到,今晚这里还真热闹。”
小街尽头又出现了脚步声,前后错落,来的是两人,一老一少,老者有七十多岁,少者不过二十岁出头,老者昂头阔步,少者却跟大姑娘似的,脚步轻挪,走路连衣衫下摆都不动。
这两人笔直朝楚留香走了过来,老者视线在楚留香脸上扫过,又去看独腿人,微微冷笑一声,朝少年道:“墨林,快来见过你的对手。”
少年规规矩矩走到楚留香跟前,轻声道:“常墨林见过李大人。”
老者厉声道:“站直了,大点声。”
常墨林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瞬间挺直腰杆,大声道:“常墨林见过李大人。”
老者道:“他是你的对手,不是你的长官,为什么要喊李大人,他没有名字吗?”
常墨林涨红了脸,大声道:“李寻欢,我……我要向你挑战。”
楚留香笑了笑,还没有说话,独腿人当先冷笑一声,“常老怪啊常老怪,十年不见,你还是这幅德行,怪不得你的儿子媳妇要背着你偷偷跑了。”
老者常老怪眼中精光暴涨,也不瞧独腿人,只是朝着常墨林道:“墨林,你可知这瘸子是谁?这人叫诸葛刚,乃是三十年前在武林赫赫有名的诸葛山庄的大少爷,诸葛山庄三代威名,到了这大少爷手里却给败的一干二净,你猜猜是什么原因。”
常墨林从眼角瞟了一眼诸葛刚,轻声道:“孙儿不知。”
常老怪道:“只因这大少爷不知为何疯狂迷恋上一个女魔头,被女魔头骗光家产不说,还被当做狗拴在狗舍里,肆意折磨,等这大少爷终于逃脱生天的时候,脸面早被毁了干净,一条腿也被齐根断去,你说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里丢人显眼。”
诸葛刚大吼一声,铁拐往地上“笃”的一声,火花四溅,铁拐入地三分,诸葛刚整个身体扶着铁拐腾起,单脚朝着常老怪面门而来。
常老怪反应也快,在诸葛刚腾身而起时候便往后退去,他的身体擦着诸葛刚的脚尖堪堪避开,诸葛刚不待脚势用老,左手拄起铁拐,单脚落地,一记“横扫千军”朝常老怪上盘而来。
二人大开大阖,诸葛刚占了兵器之便,稳居上风,常老怪应付的左支右绌,看的常墨林连连跺脚惊呼。
走到三十招上,楚留香耳朵一动,再一次笑了,竟然又有人来了,这次来的却是马车,三匹骏马拉着一辆十分宽敞气派的马车快速而来,诸葛刚与常老怪不约而同的罢手,各自站在一边,十分戒备的看着马车来的方向。
马车停在众人跟前,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当先是个浓眉大眼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赫然便是在李府门前破口大骂李寻欢的邱少京,之后——
之后这个人着实有些吓人,这人下来马车,站直了几乎与马车一样高,邱少京站在他跟前就跟他孩子似的,这人青惨惨的脸,青惨惨的眼珠,连同手也是青惨惨的颜色,搭配着青灰色长衫,月色下,这人简直如死尸一般。
邱少京偏偏对他十分礼遇,恭恭敬敬的给青袍人撩起车帘,等青袍人站定了又立即从马车里搬出来一把太师椅,摆好了恭恭敬敬的请青袍人坐下,然后四顾,“伊大侠,这里人是不少,可李寻欢不在这里啊。”
青袍人翻了翻眼皮,“既然这里人不少,李寻欢在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邱少京一愣,“可我们不是冲着李寻欢来的么?”
青袍人道:“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冲着李寻欢来的。”
诸葛刚哼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么大排场,原来……哼哼……”
青袍人朝他扫来一眼,“原来是横扫千军诸葛刚,我还当是哪条狗在吠。”
诸葛刚脸色一变,常老怪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伊哭老弟没有听错,诸葛什么的跟狗本来也便没有差别。”
青袍人伊哭道:“常老怪也在,你好好的常山不待,也想跑来京城挣个名头?你常山医怪的名头也不小了,仔细赔了夫人又折兵。”
常老怪道:“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名头好挣,我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孙儿,我这孙儿别看腼腼腆腆的,着实是个练武奇才,若能在兵器谱上留下个名字,也不负了我常老怪一番教导。”
诸葛刚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常老怪的本事,能教出什么玩意儿来,不过跟你那倒霉催的儿子一个样儿,你儿子怎么死的来着,似乎是殉情?哈哈哈哈……”
常老怪跳了起来,伊哭道:“二位且慢争吵,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与李寻欢有何仇怨?”
诸葛刚冷笑,“不过一个官家公子哥,有个屁仇怨,我就是看不惯一个公子哥还妄想在兵器谱上排名。说到这个,”他转身看一直站着没说话的楚留香,“你不是李寻欢?”
楚留香笑了笑,“我何时说过我是?”
诸葛刚厉声道:“你若不是李寻欢,又是谁?”
有人嘻嘻笑道:“对呀,你不是李寻欢,你到底是谁?”这声音十分稚嫩,一个少年人穿房过脊,从小街一侧的房顶上一跃而下,落到楚留香跟前,赫然便是早上在燕子楼外碰上的少年人,南宫灵。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这个么,我么……”
南宫灵朝他眨眨眼睛,“你不想说也是没用的,我早已派人调查清楚了,你叫秦出岫对不对?”
楚留香笑了,“不错,我还有个兄弟叫做云无心。”
诸葛刚阴狠的瞪着南宫灵,正确来说,是瞪着他身上的百衲衣,“哪里来的野小子,还不报上名来?”他竟然很客气。
南宫灵嘻嘻笑道:“我的名字你肯定没听说过,我的姓你一定知道,我姓南宫。”
诸葛刚道:“南宫云川的南宫?”
南宫灵道:“我的师父你想必知道是谁了,他姓任,叫……”
诸葛刚忽然转头看向楚留香,仿佛根本没有南宫灵这个人,“太湖秦铁胆秦老爷子是你什么人?”
楚留香笑了笑,“久闻其名,缘锵一面之人。”
诸葛刚道:“你师父是哪一位高人?”
楚留香道:“我师父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连秀才都没考上,何来高人。”
诸葛刚脸上露出凶狠残忍神色,“好得很,胆敢戏耍于我,又没什么靠山,可不是活腻味了?今晚上便让我这铁拐来饮你的血。”
不觉如何,他整个人忽然散发出一股戾气来。
楚留香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