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33、第三十三章

　　牢房外巡逻卫兵踏着铁靴落在大理石铺成的栈道上，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被烛火拉长的人影惊悚地掠过牢房，使得索伦脸上的阴影一明一暗变化无常。
　　乌欧牟半晌没有出声，只睁大眼睛，牢牢盯着索伦，像是害怕他会忽然消失，或忽然会由和善的面目变成凶恶猛兽。
　　他不是怀疑索伦，而是刚才那句话让他徒然生出一股久违的感觉。相隔了漫长的岁月以后，他竟再次听到昔日老友说出同样的话。

　　“你要……”乌欧牟肩膀颤抖起来，害怕这只是虚幻的梦境，神情惊慌，忙不迭地确认，“你要攻打米尔寇？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和他结为同党了吗？你帮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乌欧牟不忍心再斥责下去，他当初看到那只大漂流瓶的时候，以为迈荣已经魂飞魄散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中最坚贞正义的迈荣会倒戈向米尔寇的黑暗势力。
　　他无法想象，离去时那么坚定决然的迈荣会被米尔寇蛊惑，不然，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呢？为什么要留下他的战刀呢？如果他仍然拥有这些东西，他将会是一个比现在棘手得多的敌人。
　　索伦的力量被削弱了很多，月牙战刀是这世上塑成的第一把武器，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它能割开黑暗虚空与一切有形或无形的物质，如果索伦仍然拥有它，维拉们将难以对付这个强大的敌人。

　　“我是做了许多错事，”索伦毫不避讳地直视乌欧牟，他那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看起来有那么点不知廉耻，“难道我不能悔过自新吗？我现在愿意改正我过往的错误，戴罪立功，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哦，当然，你当然应该悔过自新，索伦……我的朋友……”乌欧牟改口道，“如果你愿意悔过自新，重返我们的阵营，听从曼威的领导，我当然替你高兴。只是……你过去帮助米尔寇与我们大战，说了无数谎言挑起事端，我不知还能不能相信你此刻说的话……”
　　乌欧牟苦恼万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牢房里来回踱步，拿不定主意。激动与怀疑交织在他单纯的内心世界里，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希望你帮我救一个精灵，这是条件。”索伦重复了一遍他重返维拉阵营的前提，并且重重强调。
　　“我知道。可是……”乌欧牟将信将疑道，“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忽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帮助我们对付米尔寇？难道说，那个精灵很特别，让你终于愿意弃暗投明？”
　　索伦笑了一笑，狡猾的本性难以改变：“我亲爱的朋友，你不要忘了，是我最先率领大军去讨伐米尔寇的，难道我要再次攻打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这么漫长的岁月以来，索伦实在太善于设置语言的陷阱了，他花言巧语，避重就轻的毛病已经成为他交涉的惯用手段。乌欧牟警惕起来，而索伦意识到言辞不当，不禁也尴尬地抿了抿嘴角。
　　他叹了口气，加重语气道：“是的。如果你治好那个精灵，我会履行承诺。他对于我很重要。”

　　乌欧牟停下脚步，定睛凝视着索伦冰冷的蓝眼睛：“索……迈荣，难道那个时候，雅凡娜在你心中不够重要吗？你抛弃了她，她伤心欲绝了很长时间，大地那个时候都冰冻在风雪中，冰雪终年不化。她一直祷告着你能归来，是什么使你连她都忘记了？你对她许诺过婚约，你还记得吗？”
　　索伦闷不做声地将视线转向窗外苍茫寒冷的天空。
　　除了他，自然没有人知道那场大战的经过。

　　索伦失神地静了片刻，然后他的脸色就好像被暗影的刀子雕琢过，五官仿佛锐利了许多，眉目间慢慢地沉下一片森冷凌厉的气势，他起身，居高临下般冷冷看着乌欧牟：“我亲爱的老朋友，我此刻是真心把你当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看待，我保证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真意。”
　　“我不能告诉你，我在乌图姆诺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也愿用性命再次为曼威肝脑涂地，攻陷米尔寇的北方要塞！”

　　牢房外一道狭长的人影再次无声晃过，两个神祇的脸色皆在明暗交替中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乌欧牟眼睛逐渐明朗起来：“亲爱的迈荣，你愿意让我测试一下，你是否在说谎吗？”
　　索伦下意识地露出嫌恶的表情，乌欧牟无辜地眨了眨眼，向他充满善意地微笑了一下。
　　索伦心系着金发精灵的生命安危，只得无奈妥协：“好吧。”

　　乌欧牟应声上前，紧紧贴近索伦的身体，扶住他的脖子和脸颊，“别这么紧张，这是测谎，不是亲吻。你放松一点，别这么僵硬。”
　　“少罗嗦，快点！”
　　“哦，你真的变得暴躁了许多，生气伤身啊，我亲爱的朋友。”乌欧牟闭上眼睛，轻轻地把嘴凑上去，贴上索伦的嘴唇，缓缓吐息。
　　冰凉的气息在唇齿间萦绕流转，确实与激情四射的接吻截然不同。但索伦仍然感到非常厌恶和抵触，他忽然觉得，只有和瑟兰迪尔做这种事，才会让他感到愉快舒心，令他乐意而为之。

　　索伦勉强忍耐了几秒钟，实在抗拒不已，便忍受不了地把磨磨蹭蹭的乌欧牟推开：“行了，测试好了没，你还不相信我吗！”
　　乌欧牟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戏谑地看着索伦，笑了一笑：“你前不久刚和别人接吻过，哦，那是一个非常火热深刻的吻，而且对象是一个男性精灵。”他转了转眼珠，“就是你要我救的那个精灵吗？”
　　索伦狼狈地瞪了一眼在某些方面嗅觉特别敏锐的水神老友，张嘴嗫嚅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哦！他真想把这该死的窥窃别人隐私的家伙狠狠揍一顿，轰回阿门洲去！

　　情窦初开的黑暗魔君先生因为被点破了心思，恼羞成怒得脸都涨红了，尤其他的皮肤苍白，双颊一旦泛出些微的红润，就是一幅姹紫嫣红、春潮情动般别有风味的画面。
　　他终年冷着脸，阴沉沉的，肃穆冷静宛如冰冷苍白的死神，这么绮丽的艳色在他脸上是很难觑见到的，可以说是奇迹般的绝景，美妙得妙不可言。
　　乌欧牟忍不住回味着他有趣的表情，还想揶揄几句——这位水神其实非常八卦，而且他以前就很喜欢逗这位感情迟钝的迈雅，从高情商的人眼里去看情商又白又二的人，是很有乐趣的。
　　索伦知道乌欧牟在嘲笑他的情商，气得凶神恶煞地磨着牙，背过身去，把牢房大门踹开，拖着乌欧牟愤愤踱出去：“别一副好像你是老手的样子，快跟我走！”

　　就在索伦离开后不久，芬巩收到了欧罗费尔领主的书信。瑟兰迪尔在希斯隆已经呆了两天，这位父亲自然很担心儿子的情况。
　　信里字字珠玑，渗透着红发领主对儿子的关切和担忧。其中也能看出这位领主在外交言辞上的犀利风范。
　　芬巩忧愁地将信搁在桌上，苦苦寻思，他的回信也必须一字一句谨慎斟酌才行，很难说这位爱子心切的领主会不会在丧子之后，做出什么愚蠢的事。
　　现在人在他手里，他总要好好给个交代。

　　索伦将图书馆大门哗地一下推开，带着乌欧牟快步走到芬巩面前。
　　芬巩匆忙起身，困惑不解的目光投在索伦身上。
　　攸关瑟兰迪尔生死的关头，时间紧迫，索伦简单解释道：“他就是擅闯希斯隆南山的凡雅族精灵，少数还留在中土的凡雅族中的一个。他是我的一位老朋友，精通古医术和远古的文字，那段咒语可以让他看看。”
　　乌欧牟边听边对索伦钦佩地眨眼睛，心说我亲爱的老朋友，你还真撒谎不打草稿！此种语言技巧如此炉火纯青，什么时候，这方面我很需要向你讨教讨教诀窍啊！如今的中土世界，不会撒谎真是混不下去了！

　　芬巩对艾戈拉斯是极为信任的，马上把那本厚厚的古书递给乌欧牟。
　　乌欧牟将他们指出的段落扫了一遍，抬头对索伦道：“这段文字是……是阿门洲的维拉创造的，是泰尼魁提尔山主神的文字，抱歉，连我也无法读解它们。”
　　“连你也看不懂？”索伦瞪向乌欧牟的眼神几近绝望。
　　其实绝望中还有深深的内疚，他始终不会忘记，是他的咒语令瑟兰迪尔惨遭恶龙毒手。

　　乌欧牟也看出，他那双猝然灰暗下去的眼睛里包含着寻死的决意。他简直被他这位老友的神情吓呆了，急忙转口道：“你先别灰心，也许我有别的办法，让我去看看那个受了重伤的精灵吧！”
　　他们三个随即马不停蹄来到安置瑟兰迪尔的房间。瑟兰迪尔昏迷了两天两夜，不能没有人守着他，索伦虽然很想时刻守在床边，但分身乏术，寻找治疗的方法显然更急迫而重要，他只能容忍由伊缀尔公主来照顾瑟兰迪尔。

　　索伦这下终于有了理由把这位公主从瑟兰迪尔床边赶走，他也让芬巩暂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乌欧牟。
　　索伦站在乌欧牟的身后，高大的他视线越过乌欧牟的肩膀，做贼一样偷偷地端详金发精灵昏迷的模样，他的眼神小心翼翼而落满悲伤的阴影，精灵闭紧双眼，满头是盗汗的憔悴隽容令他整颗心仿佛都揉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半边脸上大片的烧伤触目惊心，鲜红的血肉暴露出来，刺痛着索伦那颗冷酷异常的心。

　　作为维拉的乌欧牟掌管一切和水有关的力量，水也掌管万物生命的律动，包括精灵□□在血液的流动中生生不息滋养的生命的脉搏。
　　乌欧牟只看了一眼，对索伦诚实地道：“我可以治好他的大部分伤，用一些药草配合我的法术，清除他体内血液中残留的毒素。但是他的皮肤是被龙焰所灼伤，那种火焰的力量我并不熟悉，所以我没有办法修复这些外伤，使他完全恢复原貌。”
　　索伦沉默了一会，猛地抓起乌欧牟揪到面前，眼中迸出怒焰：“我知道你不会撒谎，你再仔仔细细想一想，他的脸，至少脸上的伤，没有办法消除吗？我不希望他脸上留下疤！一点点都不可以有！”
　　乌欧牟无可奈何道：“精灵和我们不一样，有些留在□□上的伤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在他们的灵魂上也会烙下难以消退的痛苦印记，你没有见过曼督斯殿堂里那些曾在中土凄惨死去的精灵灵魂，那些残破的灵魂所承载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朋友，照我说，这还不是你家的龙闯的祸，你也许应该好好去教训教训那头龙以发泄你那满腔的怒气？不过，你就算教训它也无济于事了，这个精灵的灵魂在重创下已经支离破碎，很难想象，在这么巨大的痛苦中，他竟然还没有抛弃他的□□。”

　　索伦的目光静悄悄地落在精灵左手的权戒上。
　　内心的愧疚因为这枚权戒又加重了一分，这也可以说是他的自私。

　　他阖上双眼，仿佛想要回避那些狰狞的伤痕：“……尽你所能，请尽量治好他的伤吧。乌欧牟，这是我第一次恳求你。”
　　“当然，你不需要求我，我也会尽力做的。”乌欧牟在床边坐下，感伤地惋叹，“真可怜，这个精灵，他即便活下来，以后也会一直被烙印在灵魂上的痛苦折磨着。”
　　“不，他身上的那些伤也会一直提醒他，他的仇人是谁。”索伦叹息着离开了床边，好似一缕踽踽独行的孤影，静静地飘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