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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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索伦的观察，欧罗费尔实际上并不像他儿子那么心思周密。
瑟兰迪尔是个细腻的人，他喜欢诗歌，喜欢丰富灵活的诺多语言，喜欢白宝石和精致繁缛的银饰这些漂亮浪漫，需要精心雕琢的东西，即使他表面再怎么冷漠坚毅，索伦也可以从这些细节上得知这个精灵的本性。
欧罗费尔却不是这样，他在权力地位上的运筹帷幄简直是个天才，即使与最善于煽动民心的费诺比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凡在这种事上有天赋的人，那城府与心机不是瑟兰迪尔那种靠后期刻意地锤炼磨砺，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才能所能比拟的。
而且，他有着野兽般惊人的直觉。
如果说，瑟兰迪尔给人以难以亲近相处的感觉，那么欧罗费尔则看上去极好相处，他宽容忍让，且爱结交各方朋友，就算是和顽固不化的矮人，他都能与他们打成一片。然而，如果索伦露出一丝可疑的破绽，第一个注意到的不一定是瑟兰迪尔，而极有可能是这位在辛达精灵中威望极高，亲和力极佳的领主。
对于这样的人，索伦干脆放弃编造容易让人看破的谎言，坦白直言道：“瑟兰迪尔殿下把戒指还给了我，他希望我离开这里。”
如果说这时候再做出一些虚假的悲伤伪装，将有可能被欧罗费尔看破，那么索伦此时索性什么伪装都不用，只平静淡然地道出事实。
“他说，他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我被索伦的魔影侵蚀，变成了半兽人，然后杀了他……他可能是不希望我身陷这样的危险中，但后来他就昏过去了。
“我不想离开，欧罗费尔大人。我已是亡族之身，无家可归，我希望与你们一起对抗索伦！一起战斗！”
欧罗费尔沉默地愣在那里。
不知道他是在想着什么，有那么一刹那，索伦似乎看到他银灰的眼睛中闪过难以形容的巨大悲痛，但是他看起来表情又是那么镇定平静，波澜不惊。
“可是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半晌，欧罗费尔语气冷淡而直指重点。
他行事十分干脆，说话也毫不拖泥带水，有时候手腕圆滑柔软，但又常常令人感到他出言十分直接，一点不容含糊。
这里面或许隐藏了许多陷阱，欧罗费尔太善于跟人周旋套话了。不过索伦并不需要慌张，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没有说假话。
他起了杀心，那浓重深暗的杀意非精灵所能想象。
那头不听话的从安格班偷跑出来的蠢龙破坏了他的好事，破坏了他的心情，他这么睚眦必报的人，怎能不动杀心？
索伦准备帮助精灵们干掉这头蠢龙，然后再找个机会全身而退，这是他眼下决定的计划。并且为了瑟兰迪尔，他要好好报复下那头蠢龙，尽管他的方式和心思，如果让瑟兰迪尔知道了，可能都会觉得心惊胆寒，从此对他深恶痛绝。
索伦义无反顾，道：“我和这头龙交战过，我知道它的一些弱点。它的鳞甲其实并不是无缝可钻，有些部位，我们使用这种黑箭的话，可以重伤它！”
索伦将欧罗费尔带到一架弩车前。
欧罗费尔拿起一支巨大的黑箭端详了一会，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道：“你刚才说那怪物是什么？”
“龙。”
“龙？”
“它来自北方，魔苟斯的魔窟安格班，半兽人们称它为格劳龙。”
欧罗费尔放下了黑箭，看着索伦半晌，以冷硬的口气道：“我接受你的协助，不过你要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另外，我不会让你上阵去杀敌。”
同样的话，如果由瑟兰迪尔来说，一定会较为委婉，他其实善于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即使他的语气常常又是那么刻毒。但是欧罗费尔的话，却让索伦深刻感受到这位领主的严谨和立意明确。
“欧罗费尔大人！我……”索伦正在谋算着接下去该怎么接词。
欧罗费尔抬起手掌做了个阻止他的动作，语气缓和了一些：“既然瑟兰迪尔不希望你遇到危险，我尊重他的决定。但是，艾戈拉斯先生，我也希望你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一片好意。”
欧罗费尔随即走向他的副官，两人私下里交谈了一会，根据后来他指挥着城墙上的守备兵做出一些调整来看，他是在为之后与恶龙的背水一战做战术布置。
欧罗费尔打仗不像他儿子那么谨慎，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直觉太敏锐，他是一个典型的跟着直觉走的战将。
他想要速战速决，剿杀那头恶龙，所以他的布置也和之后围猎恶龙有关。
来自贡多林的援军还要很久以后才能到达，别看格劳龙此刻很安分，谁也说不准它何时会忽然又狂躁起来，疯狂地向神殿发起攻击。而欧罗费尔似乎是打算先发制人，趁其不备，偷袭那头恶龙。
欧罗费尔在儿子接任他的统帅位置以前，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过不少，凭他的敏锐嗅觉，他都能立即明白瑟兰迪尔为什么要让艾戈拉斯离开此地，而且还郑重地把戒指物归原主。
不果断结束这场恶战的话，说不定之后还会有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押注在援军身上。他虽然不像他儿子想的那么周到全面，也并非深谋远虑型的智将，但却可以从儿子的行为中推测出一些东西来。
索伦没有去留意这位领主的排兵布阵，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必要那么做了。他所要思考的，只是如何让格劳龙彻底闭上它的臭嘴！
这头龙虽然还年幼，但体形已巨大如山，索伦之前制作的魔法黑箭并不多，而且精灵们并不知道真正使用它对巨龙造成强大破坏力的方法，索伦也无法教给他们。
如果靠这些箭矢和弩车来作战，必然是一场危险的苦战，但索伦想到瑟兰迪尔每每提及族人战死的眼神和表情，他不希望事后瑟兰迪尔太难过，所以他得想办法让精灵们尽量少去送死。
一边是愚蠢的格劳龙，一边是令他头疼并且势不两立的精灵们，索伦这时候真有点一个头两个大。而且，他还得为自己设想好退路。
黑暗魔君都快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了。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忽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阴风从他的背后钻进了领子里，那是无形的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索伦下意识地摸了下脖子，他被瑟兰迪尔砍过一刀，对那种咄咄逼人的威胁力有了心理阴影。
而当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时，果然就看到瑟兰迪尔身上披的那件欧罗费尔来时穿着的黑色斗篷在风里张狂地高高扬起，几秒钟之后，索伦被这个趾高气昂、冷漠嚣张的精灵当头揍了一拳。
索伦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又被他一把揪住领子拖到面前。
“如果你下次还敢对我做出那种事，我就把你两只眼睛都揍成青皮蛋！”金发精灵眨动着漂亮的双眼，几欲喷火，“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可以擅自替我瑟兰迪尔做出决定的人还没出生在这世上！”
欧罗费尔和他的副官在旁沉默了很久，琢磨的眼神来回巡视着他们两个，一时半会都没有能够针对瑟兰迪尔出乎意料的杀了个回马枪而发表出任何一个字的疑问。
瑟兰迪尔丢开索伦，转向他的父亲。这时候，他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点，城墙上的猎猎狂风吹起了他披散的金色长发，而他的双眼紧紧盯着父亲，完全没有通常情况下儿子对父亲的那种恭顺敬畏。
欧罗费尔几度要开口，却没有出声。最终，瑟兰迪尔先开口道：“父亲，您带过来的士兵，我照单全收，但请您即刻回多瑞亚斯！”
欧罗费尔终于开口了，他心平气和地道：“他们是我带过来的，我必须和他们一起留守在这里，一起参与作战。”
瑟兰迪尔反问道：“多瑞亚斯没有你镇守着，万一受到半兽人大军袭击，你准备让庭葛国王御驾亲征？还是让美丽安王后陛下以一敌众，开个大结界阻挡那些半兽人？她是一位迈雅，但她并不是一位战斗法师！”
索伦：“……”
索伦讨厌美丽安，因为美丽安总是用光明的力量冲撞他在荡国斯贝谷布下的黑暗力量。从来没有人用这么犀利的语言来优雅地，不带脏字地含沙射影吐槽美丽安的神力，索伦简直感到解气不已，差点儿想出言赞许瑟兰迪尔的伶牙俐齿！
——他是战斗法师啊！他是死灵法师啊！他是战斗力可以甩美丽安几条大街的高端魔法师啊啊啊！而且他会施法制造巨大的迷魂结界，使所有闯入结界中的生物迷失方向，永远走不出去！
总之，他认为在这方面的优势远胜过美丽安，又觉得瑟兰迪尔与他有相同的见识，因此感到无比沾沾自喜。要不是形势不宜，他都想摇尾巴毛遂自荐了……
欧罗费尔愣了许久，才语重心长道：“儿子，你没有我，万一在这里殉战怎么办？你想让我忍受第二次失去你的痛苦？我不会再允许你一个人孤身奋战！”
“您的责任是保护多瑞亚斯，父亲大人。”
“我的责任更是保护你，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父亲，还有什么资格谈及保护一国族人？”
“可我是远征的战将统领，战斗是我的义务和荣耀。”
“你更是我的儿子，亲爱的瑟兰迪尔，我唯一的儿子。”
“……”
对于父亲很显而易见的苦肉计，瑟兰迪尔雷打不动道：“在您一手将我栽培为一名战士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况。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您擅自作出的决定，令我感到是一种羞辱！您怎么能让我做一个抛弃手下战士们的逃兵？”
“谁一手栽培你了，你明明是背着我自己栽培自己！”欧罗费尔涨红了脸颊，眼含泪光，理直气壮道，“我早想到了，我也早后悔了，我应该早点阻止你！我希望你和普通的精灵一样，在成年之时立即结婚，然后从事宫廷里的文职工作！是谁赖在北方死不肯回来？是谁在订婚日那一天对人家姑娘说，你以后要出兵打仗，你有可能会使对方成为寡妇，所以你要取消婚约？”
瑟兰迪尔道：“如果您确实是在我刚成年之时就令我定下婚约，那么在那个时期，我一定会结婚，并且和其他精灵一样安心地养儿育女。但可惜，您的纠结症使您足足花了百年时间才为我决定好一位配偶，足足从和平安逸的时期一直拖延到动荡年代，我不得不重新考虑。”
“那是你的妻子，我当然要慎重地挑选！”欧罗费尔深受打击道，“后来我再怎么想为你挑选配偶，别家的姑娘都对你望而却步了，我曾反思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情商迟钝的儿子。而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你已经把自己磨练成一个彪悍的战士了，比我预料的彪悍得多！哦，伊露维塔在上，只有他明白我这个可怜的父亲的心！我怎么会知道你进步得那么快，你小时候是多么温顺乖巧柔软的一个孩子，你还很胆小，很容易担惊受怕！我一直以为你很笨，你会怯战，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长大，结果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这是我的心里话，孩子。你做的事总是让我出乎意料，我又怎能预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你站在我面前！？你背着我自作主张干了多少事，你自己心里知道！”
这些话旁人听了，大概都会同情这位父亲多么含辛茹苦多么不容易，但瑟兰迪尔知道这只是强词夺理。
瑟兰迪尔不屑道：“心里话说完了，父亲大人，您可以打道回府了吗？这里现在由我接管。”
欧罗费尔微微沉色，“你凭什么接管我的士兵？他们都是我的亲卫军。”
瑟兰迪尔挑了挑眉，最后是颐指气使地看着父亲道：“欧罗费尔领主阁下，我以我受封于辛达至高国王陛下亲自赐予的三军总帅之名，总可以命令你，感谢您及时将援军调至此地，解我燃眉之急。而您可以班师回朝了，带上您那警惕性不怎么样的三个心腹部下。”
这就是他们父子奇妙的地方了，欧罗费尔虽然是瑟兰迪尔的父亲，但瑟兰迪尔如今的军衔却又在他之上。
除了国王的宫廷侍卫队以外，辛达国的卫队共分为三大军团：护卫军、守备军、远境驻军。这三军最高统帅之位本属于欧罗费尔，在两百年前的贝尔兰第三次大战之后，欧罗费尔因伤静养了一年多，此间，“三军总帅”头衔移交给了瑟兰迪尔。
不得不说，当时瑟兰迪尔背着父亲暗地里做了许多手脚，父子俩曾冷战长达三个多月，没有说过一句话。
如今旧伤再次浮现心头，欧罗费尔沉默半晌，皱起眉头，最后很是懊恼地吐了一句：“……哦，你这孩子，实在太狡猾了！”
瑟兰迪尔目光冷冷地眺望向远方，低声沉吟道：“我会凯旋归来的，父亲，请您回去吧。”
欧罗费尔来回踱了两步，最后使出了必杀绝招，很无赖地道：“我领兵彻夜赶路，现在非常疲惫，我决定在这休息一会再走。你这个三军总帅，总不能这样亏待我这个领主，连休息都不让我休息吧！”
对于父亲的拖延战术，瑟兰迪尔转头张嘴还要反驳什么，但是欧罗费尔已经甩着披风，任性地大步走下城墙去了。
索伦在一旁观看了一场叹为观止的“父子交火战”，施施然地紧挨到瑟兰迪尔身旁，捂着半边眼睛，嘀咕道：“你们……确实相处得不像普通的父子。”
“是我父亲太任性了。”
就在瑟兰迪尔脱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城墙下响起欧罗费尔的怒吼：“瑟兰迪尔，你太任性了！”
索伦低声咳嗽两声，偷偷窥探着瑟兰迪尔坚冷异常的侧脸线条，心里面愁肠百结，千回百转，却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好，“你……你怎么……”
“如果你再多问一句话，我就把你打晕了送走。”
“……”
索伦定神想了想，瑟兰迪尔是怎么能那么快摆脱他的黑暗魔咒的？他低头看了眼力量权戒，忽然有点明白过来，瑟兰迪尔戴着它有一段时间了，也许是戒指的力量还残留在瑟兰迪尔身上，影响了他魔咒的效力吧。
索伦狠狠咬牙，心乱如麻，许多事纷至沓来盘绕在他心头。他反省着之前的每一步，觉得有许多步骤走错了，事情不该是这样。
他不应该对一个精灵心慈手软。
更不应该迷恋上一个精灵。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纵使他是迈雅，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心。
安格班有那么多丑陋的邪恶物种，与他们比起来，瑟兰迪尔是那么特别。
哦，一个精灵……一个他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相处过的，漂亮的精灵。
他已经深深为这个精灵着迷，深深沦陷下去了。
而他是黑暗的源头，邪恶的魔君。
他越来越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他的主人说过，恋爱会使人智商降低，原来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在黄昏最后的绚丽落下天空之前，格劳龙似乎又按捺不住，虎视眈眈地盯着精灵的宫殿，甩动着尾巴，在河渠边走来走去，酝酿着新一轮进攻的时机。
与此同时，瑟兰迪尔的预言即将要实现，有另一股庞大的邪恶势力正从北方南下，越过了荡国斯贝谷，向着尼尔多瑞斯森林浩荡挺进。
远在很久以后的第四纪元，埃尔隆德向瑟兰迪尔辞别之时，他耐心聆听着瑟兰迪尔倾诉往昔远古的回忆。说到此处时，瑟兰迪尔停下来，沉默了很久。
埃尔隆德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并没有去催促瑟兰迪尔，而是陪着他静静地喝了几杯幽暗密林新酿的醇厚美酒。
烛光宁静地描绘着瑟兰迪尔清瘦的下巴，暗影覆盖在他曾经受过重伤的半边脸颊上。
埃尔隆德温和地笑道：“不如我们跳过这段，世人都知道，后来恶龙始祖被击退了。”
“不。”瑟兰迪尔坚持道，“你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够听我诉说它们，我不希望你的记述中有残缺的部分，我要把完本收藏起来，你明白我坚持留下你，要你记录下我所说的这些事的用意。”
“谢谢你信任我的文笔。”
要知道，让看遍了整个中土大陆各种文体抒写而成的诗集的瑟兰迪尔能够认同的文字，是很少的。
埃尔隆德再次低下头，执起羽毛笔。他垂下的疏朗长睫令瑟兰迪尔失神了很久。
“你慢慢地说吧，我会陪你到最后时刻的，嗯——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只要瑟丹不会等得不耐烦。你其实不应该把甘道夫拒之门外，他有许多逆耳忠言，对你会有帮助。他会和我们一起离开，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喜欢人类和魔法师。”
“那么你至少应该在莱戈拉斯走之前，为他践行，交代他一些话，或者是给他母亲的。”
“他如果能有这个耐心，我就不用麻烦你了。他不需要我对他说任何告别的话，我想说的与其说不完，不如一个字也别说。”
埃尔隆德笑了一下，在厚厚的笔记本上写下精灵语言描述的文字：
“血染的暗夜”，就要来临了。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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