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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亭离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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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半时节,柳色如烟,笼了十里长路。
长亭外,零星几个行人,长亭里,白衣女子,红衣少年,正是夙和与拓跋凌二人。夙和虽美,但也不若传闻中那般倾城,在美人众多的玄京,不算出众,可拓跋凌生的绝色,又极是张扬,不懂收敛,无论在哪都是道绝美的景色,自是引的行人注目,但夙和为人淡漠,拓跋凌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两人也全不在意。
“这个月,我过的很开心。”阿凌道,“可是我该走了。”
“我亦如此,与君看尽玄京繁花,抛却烦杂,此夙和近年最为惬意之韶华,”夙和道,“古人以酒践行,此地无酒,古人折柳送别,以柳喻留,以表心意,此地有柳三千,仍不尽离别意。”
“你舍不得我,想把我留下?”阿凌眨眨眼,有些娇媚的样子,他戏谑道,“可惜先生厚爱,小女子已有意中人~”
“我亦知阿凌不该留,”夙和摇头,看着阿凌的目光悠远宁静,又隐隐带了些温柔,“中原虽好,到底是黄金牢笼,草原自在,更合你的性子。我愿你永远这般,鲜衣怒马,恣意张狂,不染凡尘。”
“那能一直这样呢?”阿凌偏了头,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我是该回到草原,那里才是,我的战场”
夙和闻言一怔,她留不住这些少年,就如同留不住往昔的阿鸾。光阴流水,浩然东逝,诸多往事,尽作梦谈。
“我也曾妄图在你身上看到他的模样,”夙和直直的看向阿凌,“然,那日,我也不曾欺骗与你。我记忆中的林渊,确实与你无一分相似。”
“那他是如何?”拓跋凌道,他没见过林渊,他厌恶别人看他时只看得见林渊,他也讨厌林渊,可是他也一直对林渊很好奇,甚至是有几分遗憾,他未曾与林渊相交。他记得,母亲拥着年幼的他,絮絮的讲她与林渊的故事,言语间,有对这个同胞哥哥的怀念、孺慕、欣慰、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恨意。
“他啊,你没见过他,大抵无法想象他有多温柔。温柔的让每个知道他曾恣意的人,都会惊异。”夙和道,“世间风尘磨练,我不希望你也受此磨难”
“夙和,我终究是要改变的,不过,我也希望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如今样子。”阿凌笑了,一如那个在照花居前的笑容,恣意狂傲,正是未经世事磨砺的张扬。
夙和想说些什么,终还是缄默了。一时亭中静了,阿凌道:“就此别过,夙和。”他转身,迈步。
“我叫夙鸾,鸾影自怜的鸾。”夙和道,拓跋凌脚步一顿,停下,听夙和续道:“与君相识,吾心甚悦,相交一月,终生念之。君幸于吾,望君惜之,莫效前人,鸾影自怜。”
“我会的。”拓跋凌面上浮出笑意,重启了步伐,道“阿鸾,我和木头就在草原,如果有一天,你烦了中原,就来找我们吧!”
夙和道:“好,阿凌。”
她看着红衣少年走到长亭对面,接过黑衣人递上的马绳。那两人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终未回头,直至化作茫茫天边一点草芥。
她轻轻叹息一声,低了眉眼,掩去眼中疲倦,再睁开眼,她又是那个清冷淡漠的夙和。
她回到马车上,朱华盈盈笑道:“拓跋公子虽离京了,少爷却要来这了,先生也可因此舒怀。”
“按脚程,今日申时可到,还有两个时辰多,叫厨房早些准备,为他接风洗尘。”
“是。”少爷还是不愿回君上身边么?还是先生在少爷心中地位重于君上?朱华心中转过些思量。
“现在,阿岘还不必露面,反正消息大家都知道了,让他们悬着心思也挺好。”夙和道“何况,他若挂念阿岘,阿岘不去,他也会来。”
“先生……”朱华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起来。朱华眼疾手快扶住夙和。听得车夫一声长吁,马车停了。
朱华掀开帘子,颇有些怒气的钻出马车,却见一位紫衣少年,骑一匹白马,立在马车前,眉清目朗,风神俊秀,端的是夺人心魄。
朱华见着那少年,心下怔然片刻,才浅笑如常,嫣然道:“先生方才还念着你呢,可不你就来了。”
少年一跃,身姿灵敏迅疾如一只豹子落在了马车上,他笑道,“有道是师徒情深,许冥冥之中自有感应。朱华姐,这马儿就托给你了!”语罢,便进了车厢,竟也未分半分目光与她。朱华笑容凝了,又笑着摇摇头,足尖一点,已稳稳落在马背上,白马红衣,佳人黑发,确实美丽动人,却是无人欣赏。车轮又转起,载着车上两人驶向路途。
“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先生。”阿岘笑道,眉眼间透出些得意,还像个孩子。
“我原没料到你在这时候到,”夙和道,“看来,秋水楼已在你掌握中。”她说这话的时候,微低了头,露出欣慰的笑来,在阿岘看不见的眼睛里,带上悠远的缅怀。
“先生……”阿岘隐约觉得夙和变了,他心中有些惶然,也不知为何,他不自主的喃喃,好似梦呓。声音一出,他反倒清醒了,他想问先生为何出现在此,又知这是逾矩的,他,本没有立场来追问夙和的来去。他只换了俏皮的神色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有去看晋宁小师傅,没想到原来她和昭雪也是相识的,你说,那秦昭雪该不会就是晋宁师傅未尽的尘缘吧?”
当年晋宁流落凰清庵,本欲受戒出家,只是那庵中住持言她命中尘缘未了,不愿为她剃度,却也好心收留她,于是这些年,晋宁便留在庵中,一边修行,一边等她未了却的尘缘。
夙和闻言,摇头道:“当时晋宁还小,住持只是忧心她日后后悔,不愿她出家,所谓的尘缘未了,不过寻个借口罢了。更何况命数之说,虚妄无常,我向来是不信的。”
“照我看,佛家修的是因果,求的是来生,最是讲究命数,先生既不信命,又缘何时常去庵中听晋宁师傅讲经?”
“道不同,理却是同的。”夙和看着阿岘道,“我信因果,因种自今生,果也必结于今生;我不信命数,世上也无命数,人的命运,怎可能是注定的呢?”
“那先生以为如何?”阿岘还是第一次听夙和谈论命的话题,委实说他有些诧异。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由人的本心而发,一念之差,一步之错,便铸就不同的结局,命本无定,下场如何,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也该由人自己承担。咎由命数,不过懦夫所为。”说着这样的话,夙和面上还是淡淡的,她又忽地一笑,恍是冰雪消融,“阿岘也是不信命数的吧”
“嗯,我认为只要一日在世,命运便一日未定。”阿岘道,“先生比之以往,开怀了些。”
“许是想开了些,”夙和道:“这月来,我认识了一位友人,今日是送他离京。”
“能使先生开怀,想来也是个解语妙人儿。”阿岘说着,脑中迅速闪现了一个人——途中所见的一位样貌最是出色的少年,红衣桀骜,纵是一面之缘,擦身而过,也让人久不能忘。若先生的友人是他的话……
夙和心中无奈,阿岘这般说辞,也不知他将阿凌想象成了何般人物。她道:“三载归京,阿岘心中可有所念?”
“不过四角红墙,有什么好挂念的。途中所见,还是当年风物。不过,”他狡黠道,“我倒见了一人,红衣烈烈,容貌是世间少见的一等。莫非,他便是先生的友人?”
“……确然。”夙和目光落在阿岘身上,分明还是那样淡然的目光,可却让阿岘生出几分惶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