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劫》天*****生

1、上

　　“多谢少侠除去这河中恶蛟，还我水月村一方太平。这二十两银子的悬赏便……”

　　“不必了。”黑衣少年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丈，推开了那一眼看上去就沉甸甸的钱囊，摇了摇头道。“恶蛟肆虐多年，吾见此地景色十分破落，百姓多以捕鱼为生，各家各户皆有身披麻衣守孝之人，生活十分拮据。如今水患方除，正是水月村重建发展之时。村中筹集这笔钱十分不易，我知道，只是村民们应该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这……”老丈面露犹豫之色，然而还是说道：“人无信不立，既然早已在侠义榜之上公开悬赏，少侠莫要推辞了。免得传出去对小镇名声不利啊。”

　　“无妨，”少年的语气虽是冰冷，然而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说进了老者的心坎里。

　　“这笔钱算是吾借给水月镇的。十年之后原数偿还即可。长老若不放心，不妨在此写下借据。”

　　“多谢少侠，多谢少侠。”老者说道：“今日天色不早，少侠可否在村中留宿一夜，容老朽竭力招待一番？”

　　“长者赐，不敢辞。濯尘谢过老丈。”

　　——————————————————————————————

　　为了庆祝恶蛟的伏诛，当日，村中宰杀了刚刚养膘准备卖掉的肥猪，又从左近的城里沽了些酒来，准备彻夜饮宴狂欢。

　　濯尘酒量不佳，只是浅浅地饮了半口，便以不胜酒力，身体疲惫为由告退先去长老家中客房歇息了。

　　是夜，盘膝而坐正在调息的黑衣少年被一阵心血来潮的悸动感逼出了入定的状态。风中的血腥气味渐浓，少年起身下床，推开了木门。

　　走廊之上倒着长老那苍老的躯体。殷红的血色在他的身下蔓延，宛若一朵怒放的绯色曼荼罗，触目惊心。

　　少年拔剑出鞘，紧锁着眉心，一步步地走出了小屋。屋子外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彻夜狂欢的村民们的尸体。风中还有淡淡的食物香气，混杂着这样的血腥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少年一步步来到了河边。冷厉的目光锁定了唯一一个在场还活着的人。

　　一叶扁舟之上，是那娇软的吴侬软语唱出的民间小调：“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唱着采莲令的是一名相貌明媚的红衣少女，碧水鲛绡裁出的广袖流云曲裾，以金丝绣着一朵朵怒放的牡丹花。高高梳起的云螺发髻宛若盘蛇，九对长短不一的金质的发簪，尾端缀着芙蓉石雕出的串珠。莲步微动，便是一阵阵悦耳的珠玉碰撞的清脆响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少女抬起头，嘴角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如嗔似怪，随即复又低头，双手从漂流的河水之中托起一朵莲花——

　　定睛看去，那哪里是莲花，分明是一颗属于村中女子的头颅！

　　濯尘手捻剑印，配剑长青脱手而出，如灵蛇吐信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对着那红衣少女袭去，谁知少女不闪不避地坐在原地，任凭长青透身而过，紧接着回到了他的手中，身形随剑而至，落在船头。小舟只是微微沉了一下，便复又恢复了原状。

　　整条河流都被染成了红色。少女不顾重伤在身，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

　　“喜欢吗？”

　　“妖孽！”

　　濯尘目光如炬看着面前的女子，全身上下透着凌厉的杀意。剑尖指着那名女子纤细的脖颈，杀意却是凝而不发。

　　少女笑盈盈地看着他，眼波婉转，尽是残忍淡漠。“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再杀我一次。不动手吗？也就是说，你喜欢上我了？”

　　“你到底是何人？纠缠我有何目的？”

　　这这名妖女死在他的手下的次数，已经超过了百次。然而没有多久她又会复活。她从不对濯尘本人下手，却是异常地心狠手辣，在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掀起血腥，令他十分困扰。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根底。为了避开她也为了连累别人，他也尝试过离群索居，也尝试过逃入荒无人迹的深山，更尝试过设置无数机关阵法……这名妖女的修为高的令人绝望。无论他走到哪里，只要她出现，必然带着腥风血雨。避不了，躲不开，拦不住。

　　第一次濯尘忍无可忍对她出手的时候以为以两人的实力定有一番苦战，却不料她竟是毫不抵抗地死于自己的剑下。随即是第二次，第三次……

　　“名字只是为了方便称呼，你可以随便取一个。反正它只对你有意义。”少女面对剑尖所向，毫不在意地说道。“放下剑，我会告诉你你所想要的答案。”

　　长青脱手，一声长吟，绕着濯尘飞了一圈之后，回归少年背上的剑鞘之中。

　　“少侠，请。”少女双手一扬，手中人头化作点点血色光点消失与风中。冲着濯尘一笑，俏皮之中含羞带臊的笑意宛若偷会情郎的寻常少女。微微屈膝行了个万福礼，便撩起了帘子，进入了这乌篷船的船舱空间之内。

　　船舱之内的空间从外面看十分狭小，然而一旦进去，却能够发现仿佛另有天地一般。以相当女性化的淡粉色系为主，使用了大量的水晶。一张小几，两个软垫，条几之上有茶壶和杯子，还有一碟子的点心。少女率先坐了下来，将两个茶杯分别斟满，示意他坐下。濯尘皱了皱眉头，还是撩起了前摆跪坐下来。

　　“想吃点什么？”少女问道。

　　“说正事。”

　　“不需要时间酝酿情绪吗？好吧。其实真相是……我想死。”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别急。”见面前男子的耐心即将耗尽，红衣少女托腮说道：“你可以杀我一次，杀我十次，杀我一百次。但我不会真正地死亡。难道你不想知道让我彻底长眠的方法吗？”

　　“哼。难道你会坦诚告诉我？”

　　“当然。我是因你而生的心魔。要杀我也只有一个方法。你知道。南柯剑派第三十三代传人，尹濯尘。”

　　濯尘沉默了。

　　“入本门修行者，切记本门心法核心，忘情绝欲，登峰造极。这不是要你与世隔绝闭门造车地清修。本门之中欲提升修为的方法也只有一个，就是进入红尘历练。经历越多，体会越深，修为便会获得相应的提升。”

　　脑中回想起师父说过的话来。少年逐渐收紧了拳头。

　　“你全都想起来了？”

　　敛眸，少年的声音变得苦涩：“是的。”

　　南柯剑派的修行方法十分特殊。一旦动情，就意味着修为尽失，成为普通人。然而所谓的历练，从未拿起又何来放下？苛刻的进阶条件导致南柯剑派一直人丁不旺。对于一个修真者来说，失去自保之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能够成为修真界的顶级门派，南柯剑派依靠的是一件传之于上古的先天神器——阴阳玉。

　　“南柯剑派已经灭门了。”

　　“还没有。如果你死在这里，南柯剑派才能算真正地灭门。”红衣少女说，“阴阳玉开启一次，能够支持幻境存在的能量不过能将幻境之内的时间线推演两百年。二百年内未能渡劫，便会与整个幻境一同灰飞湮灭。尘世间的一切皆是如此。不曾拿起，又谈何放下？你花了一百年的时间与吾玩捉迷藏。剩下的一百年，你是否要继续逃避下去？或者，接受我，爱上我，杀了我。这是通过心魔劫试炼的唯一方法。”

　　“你是我的心魔？”

　　“是的。我是被阴阳玉所创造出来的幻影。我存在于世间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成全你。这一百年来，我抹去你相关的记忆，又千方百计引起你的厌恶，就是为了反抗这样的天命。”

　　“我倒觉得，这是你的本性。我不可能爱上你。”

　　“那你尽可以当场自尽，别浪费时间，还能少受一点折磨。”

　　“……”

　　“既然不打算自尽，总归应该尝试一下。若是失败再考虑其他。而且……我愿为你，改变自己。”

　　“为什么？”

　　红衣少女回之以冷笑：“我无法反抗创造者的意志。阴阳玉说到底，也不过是属于你们门派的神器，它的本质是培养后辈弟子的试炼场，不是有死无生的修罗炼狱。”

　　“你从今日起，跟随在我身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杀人。别耍花招，一百年，是对我，也是对你的最后期限。在此之前，你必须洗清我对你的厌恶。”

　　“学的很快嘛。接下来给我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

　　“证明我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属于你啊。”

　　“我不需要这样虚伪的证明。现在，我只需要你为我收敛起你的爪牙，收敛起你那妖魔残忍嗜血的本性。哪怕这是伪装。”

　　“如你所愿，我的主人。”

　　最终，在红衣少女的坚持下，尹濯尘为她取名七月。他带着她回到水月村中，为那些死去的村民收埋了尸体。

　　“我要你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七月毫无诚意地站在墓碑之前说道。无所谓的语气，让尹濯尘心里堵得慌。

　　“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不过是一群蝼蚁。死在我手上是他们倒霉。若有一日，我死在你手上，我不会要求你的道歉。人已经死了，这声对不起，不是为他们而说，而是为了满足你的自尊心而说。我知道你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你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情。但是你想改变我的性格和想法，却非一朝一夕之功。”七月眼波如流水，这一句话居然说出了几分暧昧和挑逗的意味。“要不要我帮你破个处试试？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有不错的发展。”

　　“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