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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星雨愿 ...

  •   康熙五十四年,四月。

      由于得了天花,涉险病愈后兰吟不敢外出,只得乖乖地待在房中休养。这日午后,正值春暖花开,她躺在湘妃榻上昏昏欲睡,突听得一声高唤,惊得起身汲着鞋躲入床内,还叠声嘱咐采菱快将纹帐放下。
      “兰丫头,十四叔来看你了!”胤祯走进房内道:“十四叔知道这几日可闷坏了你这个小淘气,特意带了许多好吃好玩的来!”
      “谢十四叔!”兰吟躲在纹帐后,闷声道:“教父说了兰儿不能吹风,便不出来给您行礼了。”
      “岂是穆景远那厮说的啊!”随后而入的阿玛笑道:“是这丫头涂了一脸的药膏子,害羞不敢见人罢了。这几日来了多少探病的人,都给她打了回票。也着实是被我惯坏了,你说这天下哪有长辈来看晚辈,反被撵回去的道理?”
      “小姑娘长大了,自然是爱美的。”胤祯来到纹帐外,笑道:“兰儿,我瞧上一眼,十四叔保证决不笑话你。”
      “不行!”兰吟一口拒绝道:“旁人倒罢了,惟独十四叔更不行!”
      “这是为何?”胤祯诧异道:“虽不比你阿玛和额娘,可十四叔自小便对你宠爱有加,视如己出。现下怎得反倒生疏起来了?”
      兰吟在内无语,半晌方道:“谁不知道十四叔最是嘴碎,我不信你。”
      胤祯听了此话,登时气得两眼发直,面色铁青地对九哥冷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何时背上了个嘴碎讨人嫌的名声?”
      “兰儿!快向十四叔道歉!”阿玛厉声呵斥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哪有这般和长辈说话的!”
      此刻兰吟既委屈又懊悔,鼻子一酸,高声道:“我不!我就不!你们都走开!我不想见到你们!都给我走!”说罢,抓了个枕头便丢了出去。
      “岂有此理!”
      听到阿玛的怒喝,兰吟身形一颤,不禁蜷缩成团窝在床角。接着是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十四叔的劝阻声,随即房内便平复了宁静。
      “格格!格格!”采菱在纹帐外,轻声道:“没事了。主子和十四爷都走了。”
      “滚!你也给我滚!”兰吟尖声叫嚷道:“都走吧!我才不在乎!”
      胤祯拉扯着九哥刚走出房间不远,便听得房内传来瓷器的碎裂以及奴才的哀求声,两人不禁都停步驻足。
      “兰丫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啊!”胤祯手摸挲着下巴,凝思道:“平日里她纵是再娇惯,也不会有如此失常之举。”
      “这丫头和她额娘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大越发捉摸不透了!”
      听到九哥没好气地抱怨,胤祯反道:“非也,非也!兰丫头长得是像她额娘,但这脾气却活脱脱个小九爷。心里一不痛快,便摔东西砸家当的,可就独此你一家啊!”
      兄弟俩不禁都笑了起来,将此事作罢,又听得胤礻我也已过府来,便回书房共商政事去了。

      待过了几日,这夜银钩高悬,碎星点点,兰吟辗转反复,不得安眠,索性提了盏精致轻巧的玄珠玻璃灯,独自来到花园中散步。园中的假山上结了许多蔓藤,垂悬绕石,萦砌盘阶,味芬气馥,沁入心脾。兰吟深深吸了口这淡雅清新的香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数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郁闷一扫而尽。
      波光粼粼的池塘边,坐着个人,兰吟举灯细望,不觉笑着走了过去道:“原来这还有个不安生睡觉,跑出来闲逛的。”
      那人回首,棕黄的金发,蔚蓝的双眼,正是兰吟的教父穆景远。兰吟得了天花,原本已是病入膏肓,幸得额娘的旧友穆景远相救,这穆景远虽是异国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京腔,性格开朗豪爽,与活泼的兰吟极是投契。于是在额娘的安排下,兰吟索性就认了穆景远作教父,成了义父女的关系。
      兰吟闻得穆景远身上传来的酒气,不禁皱眉道:“教父,您又喝酒了?额娘不是说过,这杯中之物,少可怡情,多则伤身,让您少喝些吗!”
      “小丫头,才几岁啊,倒似个小大人般来管教我了!”穆景远高举起手中的酒壶,前俯后仰地笑道:“世间烦恼万千,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兰吟哼了声,信手抢过教父手中的酒壶往池塘中一丢,酒壶瞬即便没了踪影。
      “我的酒!我的酒!”穆景远跳起来,在池塘边来回张望,似还奢望能捞起酒壶,正无措时背后忽被人施力,自己重心不稳便悴然跌入池中。这贝子府的池塘挖凿得极深,虽说是在池边落水,熟悉水性的他也费了许多力气方才攀爬上岸。
      望着浑身湿漉漉,若落汤鸡般的穆景远,兰吟笑得弯不起腰来,碎碎念道:“这下子可是酒醒了吧!不知道的旁人,还只道您有那弥勒佛的大肚,要将这一池的水全当作杜康给喝了呢!”
      “上帝啊,您是在惩罚我吗?竟让我看走了眼,错将恶魔当天使,认了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作教女!”穆景远抹着脸捶胸顿足,随即又咬牙切齿地瞪着兰吟道:“小恶魔,要让我捉着你,可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一样丢水里洗澡去!”
      见教父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兰吟笑嘻嘻地举着灯闪躲,一大一小玩闹了许久,待穆景远觉得身上的衣物已被风干,兰吟也跑得气喘吁吁,便停下来仰卧在池边休息。
      兰吟将手中的玻璃灯插在处石缝中,又拿出绢帕端端正正地摊在草皮上,方才坐了下去。
      “到底是皇家格格,千金小姐,见不得肮脏。”穆景远看着她的举动,感触道:“似你这般娇生惯养,将来可是吃不得苦啊!”
      “吃苦作甚?”兰吟转着水灵灵的眼,笑道:“教父总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天下都是我皇爷爷的,莫说是平民百姓,便是封疆大吏,一品重臣,也皆是咱们皇家的奴才。人人挨个排,也轮不到我啊!”
      “好大的口气!”穆景远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问道:“你额娘教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你就不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道理。世间万物变幻莫测,充满着异数,成王败寇,皆在一瞬间。尤其是帝王之家,更是不可一语定乾坤啊!”
      兰吟渐渐敛起笑意,垂首想了许久方道:“去年额娘倒是给讲了些《史记》,我也从旁人那里听到了些八旗未入关时,后金皇室内部纠葛的往事。可现今不同往日,天下既定,法典完善,太子之位固已空悬,但皇爷爷英明睿智,自然能选拔出后继之人。一家骨肉,再是不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兰吟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原本红润的面庞此刻已苍白如纸,穆景远暗咒了声,忙宽慰道:“是了,是了。看不出兰儿平日里淘气调皮,竟能说出这番大道理,教父自叹不如!下次我若再说出这混帐话,兰儿就再一脚踢我下池塘喂王八!”
      兰吟果然噗哧笑起来道:“教父说话行事都没个分寸,难怪府里的人都说您似个大顽童呢!”
      穆景远笑嘻嘻的抓搔着自己半湿的头发,又问道:“不管怎样,教父的医术总不赖吧!瞧你脸上,一颗麻子都没拉下,等将来配得个如意夫婿时,可有我的一半功劳啊!”
      红潮漫上了玉般洁剔的面颊,兰吟闷哼了声,随即又道:“就算有几颗麻子也无妨,皇爷爷幼时得了天花,脸上不也留下了许多麻子,可后来那便成了天大的福份啊!”
      “天大的福份?”穆景远仰望夜空,喃喃道:“这世间的福份又岂会让一人独占了去?有情无缘的,有缘无份的,苦尽甘来的,遥望无期的——”
      “教父,您快看——”兰吟突然惊讶地指着天际道:“好多星星飞过去了!”
      漆黑的夜幕中,数十颗如火流星在两人眼前飞驰而过,炫目灿烂,辉煌耀眼。
      “是流星雨,快许愿!”穆景远忙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待将自己的心愿尽数完毕后,他睁开眼却见兰吟正奇怪地望着自己,便得意道:“小丫头,这回你可错失良机了。知道吗,对着流星许下心愿,老天爷听到了可是能帮你完成噢!很灵验的!”

      兰吟眨了下眼,又抬头望着那已恢复平静的夜幕,冷月黯星,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适才那美妙绝伦的一幕。星语心愿,真可有解?
      仍记得那日自己与其其格姐姐悄悄躲在避暑山庄的大梁柱后,希望能偷看一眼皇爷爷带领秋狝大军回宫时的浩大场面。日近黄昏,官道上扬起漫天烟尘,天空中盘旋着数只海冬青,发出声声啸鸣,万人的秋狝队伍经过数日的狩猎满载而归。在前锋护军的队伍中,远远看到一人骑着骠驹,银甲红缨,气势威严,若有三军统帅之势,纵横天下四海之威。
      “好壮观啊!”其其格兴奋地扭过脸,却发现兰吟神色阴晴不定,不觉诧异道:“兰儿!兰儿!”
      兰吟回过神,双目渐红,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待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她忙抹着泪痕笑道:“沙子迷了眼,没事的!”
      “没事便好!”其其格又看向前方的大军,道:“听说这一次,十四阿哥猎物最多,拔得头筹。皇上高兴之际,称赞十四爷有勇有谋,乃是皇家诸子中第一巴图鲁呢!”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兰吟想起前不久阿玛所感之词,望着逐渐而近的来人,五味参杂道:“第一巴图鲁吗?将来,我也定要嫁给天下第一巴图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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