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曲》夜****7

4、【三】初遇

　　走进那漫无边际的沙土中，身后的万水千山霎时间就薨了颜色，只剩一片灰黄。我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条子蒙住眼睛，然后使了个法术，让自己隔着布能看得清楚，顺便也给旁边的小姑娘做了个护眼的，总不能带个瞎子回去给她娘吧。
　　有了这装备，我走得就顺畅多了。可那宝马却极不配合地仰天长啸的一声，兴许是飞沙走石间受了惊，它卯劲一挣，轻易地甩开了我的束缚，迈开大步就飞驰而去，而我手中原本紧握的缰绳已经不见了踪影。大自然的力量真可怕。
　　凌空传来一声凄厉的狐鸣，能发出这种魔音洗脑的，除了我那坐骑还能有谁，它必定是遭了什么麻烦，听着声音来自东北方，我当即赶了过去，复而发现自己是靠着两条腿在奔跑，声速之快，谁知道这声源在什么地方。何况我身后还跟了个小包袱，两条小细腿跑得过我吗？
　　说那时迟那时快，我当机立断，向着不知道哪个方向大叫一声“狐狸！”那是过去我经常叫九尾狐的，九尾狐长得十分妖媚，尤其是一双微挑的眼睛，确凿有沉鱼落雁的风华，一身白毛胜雪，柔顺又保暖，我几次想剃下来做大衣，未遂。这样妖孽的生物，还聚集了几万年的修行灵气，早已成精了，我觉得一半凡人的名字实在配不上它，思前想后本想寻个与众不同又颇有底蕴的名字，无奈才疏学浅，最后只好随口喊道“狐狸”，不过它倒也满意，每次我一喊，它就跑过来亲热地蹭我，毛茸茸的，据说狐狸毛人挨着睡是要流鼻血的，我也的确如此了，并非因为火气重，而是它万种风情地看了我一眼，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也是为什么狐狸适合修炼媚术的原因之一吧。
　　但此时此刻，我心爱的小狐狸正被不知名的人欺负着，也许尾巴正在一根一根被拔掉，想起冬季暖和的狐狸尾巴毯子，我心疼得一抽一抽的。一团火似的球状物从漫天沙土中窜出来，毫无美感可言地砸在我身上，趔趄之后我也随之自由落体地撞在地上，使不出力气推开身上的累赘。皮毛挡住了它妩媚的双眼，大概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它浑身都是烈焰的红色，血顺着毛滴滴答答往下滑，我环住它紧紧一抱，却摸到了棱角分明的肋骨，瘦得不轻啊！而此时，它正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睛里的光泽不如往常，略显暗淡。
　　我还没来得急抱怨以狐狸和我重量加起来的力度，去撞击大地乾坤的硬度之痛感，冰棱就凌空袭来，接着直指云天的冰柱拔地而起，周围密密麻麻全是锋利的刺。狐狸方才与我温存的样子一下子烟消云散，跃向空中杀气腾腾地护在我前面，我几乎要为它忠诚护主的精神感激淋涕了。
　　我身边是金黄色的气罩，是狐狸的元神，可纵然有狐狸的元神护着，还有狐狸在前面剑拔弩张地守着，巨大的冰棱还是破开了防线，在空气中折射着锐利的锋芒，转眼间便到了我面前。我的灵力在两百年的沉睡中耗费了不少，但本事还是有点的。我还想活着回去吃晚饭呢。
　　急中生智之下，我从地上抓了一块石头，抛到空中后双手结印，那死气沉沉的石头竟瞬间化作一条威武的龙，腾云而去，和冰棱不偏不倚撞在一起，两者同归于尽，撞了个尸骨无存。幻术就是这点好，以假乱真，有时候也能有真实的效果。对方应该是个身经百战的高手，不露面就能把我和狐狸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狐狸脖颈上的毛都竖起来，耳朵如竹筒削成，耸立在红白交加的脑袋上，活像血玉盘子上坐落着两个白面窝窝头。换做平日我肯定笑得前仰后合，可现在情况不同，大意不得。
　　那人终于从沙石中走出来，我眼睛上还缠着绷带，法术再好用，也不如真的好，索性一把扯了下来，看到一个高挑的黑色轮廓。他越来越近，每走近一步，我心中的洞便大一分，筛子似的嚯嚯透着风——对方这架势，看来我今天是回不去的了。
　　那人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看我们，好一双泼墨的眼睛，里面风平浪静，像黑洞般，最深处零落着点点星光。想不到这我心目中杀人不眨眼的怪物，竟然是个长得颇为秀气的少年，那长相真是令我惭愧啊惭愧。他一袭黑袍，悬在空中俯瞰我，我心中顿生被歧视的别扭。
　　好半天过去了，我们彼此僵持着，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最后还是我修为不够，率先开口，愣生生道：“你为何伤我狐狸？”狐狸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望我一眼，似乎不解我为什么在这里废话。我心中骂道“傻子你还不快跑。”可它仍旧杵在原地，龇牙咧嘴对着黑袍人。
　　“我不知道这是姑娘的狐狸，以为只是大荒千百兽类的一只，给姑娘赔不是。”他声音只有一个调调，波澜不惊的。“哦。”我招招手让狐狸回来，觉得危险解除了，可没想到他给了我当头一棒。“可我急需万年修为的九尾狐元神，怕是又要得罪姑娘了。”他说着身边不知怎的呼啦啦窜出一排黑衣人，这装扮我再熟悉不过了，跟父皇的暗卫分毫不差，腰边用粗布绑着一条长长的黑色棒子，露出一个布条褴褛的柄——杀人的剑，杀神也是一样的。这时候我多希望我是法力无边的霍焱，或许能扯个平手，至少不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狐狸自己也没了命。
　　这时候见风使舵是最好的选择，所谓“不懂放手，皆为困兽”，我看着黄沙飞舞的天，佯装在思考，其实我在挣扎，要不要没良心地留下狐狸。挣扎的结果是绝不，狐狸可是为了我豁出去了，我怎么能弃它不管呢，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儿，父皇大约会派人把我的尸骨抬回去，在皇陵某个旮旯里埋着。“这世上修为上万的九尾狐虽然为数不多，但少说也有十来只，大荒里藏了不下一半，我这狐狸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活得好好的，你干嘛不去找十恶不赦的狐狸呢？这样还能为下辈子积点德。”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霍焱说过，让人火冒三丈绝对是我的拿手好戏。
　　对方却不愠不恼，好似真的在和我谈交易的条件：“这么说来倒是也可以，不过既然姑娘让我失了这只狐狸，自然要付出点代价，帮我另找一只修为万年的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我的狐狸幸免于难了，我说的是实话，大荒的九尾狐挺多的，修为万年的也有不少住在这里，其中有的是心高气傲不问世事，有的则到处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还专门吸食儿童和花季少女的灵气来修炼，以图一日成仙，这种狐狸，捉一只来不是两全其美还是什么？既满足了自己的需求又算是做了好事，为民除害。
　　“好。”我答应道，忽然觉得我今天已经答应了别人许多事情了。“三日之内，我要拿到。”那人附加了一个条件。三日的时限太短了，靠我一人的灵力，能不能制服那些狐狸还说不准，居然还有时间限定，算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一个人灵力低微，感觉你修为挺高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这样办事效率也高些，我找狐狸，你拿你的元神，互相配合。这样行不？”我开始牙尖嘴利地讨价还价。
　　“成交。”正准备说出更咄咄逼人的话来，已经被回答了。这人还挺爽快，有气概，不像皇宫里唧唧歪歪的小人些，这样的搭档我喜欢。“如此便说定了，我坐骑被你误伤，你也应该负责。”感觉我发挥出了自己最大的痞子本性，开始无理取闹了。“怎么负责？”黑袍人挑一挑眉毛，玩味地看着我，他身边的侍卫俯身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抬手制止了他们，于是身后的一堵黑墙唰唰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六合之间好似仅仅只有我们几个。效率真高。
　　“你得想办法把它送回东桑的都城去，它就自己能走了。”我想着怎么能把这个无理的要求尽量表达地委婉些，狐狸虽然瘦，但重量还是在那里摆着，不来不去，两匹马拉着恐怕都玄。“它已经回去了。”黑袍子随手一点，狐狸就如幻想般从我面前闪过，不见了踪影，我打了个寒战，这人的修为真是个无底洞，什么法术都会。
　　“你是北霁人？”我问，北霁人最擅长御冰之术，就好跟东桑人大多幻术都不错是一样的。“嗯。你是东桑人？”他问完我点头，接着问：“怎么称呼你，三日虽短，但我不想一路上都叫一个人黑袍子。”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眼中的光芒亮了亮，说道：“将离。你呢？”
　　“翎。”父皇的命令是出门在外，少用真名，多个身份多条路，有很多化名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依稀记得后花园里小河边有种草就叫将离，小时候父皇问我想要什么作为礼物，我通常都撒娇说一连串好吃的，以及不要把河边的将离给拔了。
　　现在想起来，我冒了一身冷汗，原来梁子是在小时候结下的，老是有事儿没事儿叫别人名字，现在敢情是我还债来了？
　　“东桑的二公主好像叫霍翎来着，你们有什么渊源吗？”我看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就觉得他在怀疑，原来他是有所顾虑。“没有的，我娘特别倾慕公主殿下的风采，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翎，希望我也能如此。”我信口开河，想到什么说什么。将离拢了拢自己的袍子，挥手挡开风中的沙石，沙石被法术一挡，皆识趣地饶了路，我的眼前顿时清明了许多，忽然记起带来的小姑娘，她当真是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看戏，被我一把拉过来，我道：“我还有个条件，有人拜托我把她送到北霁去，正好你是那里人，想必完事之后要回去，我马跑了狐狸回去了，可否让我得个方便？”我浪费三天时间找九尾狐，他给我提供交通工具，不算亏。
　　他神色不改，极其沉静地说道：“这有何难？”沙石被他挡开，我便弯下腰去解开小姑娘眼前的布袋，听到他仿佛叹息了一声，说：“别学二公主，终归是个悲剧人物。”我手抖了抖，没有接话。
　　又听他说：“你为什么要绑眼睛，直接挡开沙石不是更方便？”我干笑两声，脸颊发烫，手上的活儿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