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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〇二章:封天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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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夜醉尘,彼时夜醉尘还是南庭夜。
依山而建的竹屋,前面稀稀拉拉种植着些许谷物粮食;屋旁,则是一排无字墓碑,最靠近屋子的一座,已经爬满青苔,周遭间或有蝉鸣入耳,夹杂着倦鸟归巢的声音。
断尘睁开眼时,正值夕阳西下。外面火烧云挡住金色残照,薄暮冥冥,笼了层淡红的纱。
他看到逆光的墙角,立了抹灰色的剪影。断尘初时以为那是尊雕像,等到那人凑过来,才发现对方是个极美丽的少年。
“物尤则妖,美极则丽。”断尘没来由想起前几日才读过的话。
“醒了?”一只冰凉的手触上额头,那温度竟不似人类。断尘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却见少年扬眉而笑,本来朗若月华,清雅若仙的气质竟瞬间变样。顷刻只觉九天十地里所有的魅气都集中到那双略略弯起的黑瞳,三千世界的妖异都汇聚到那扬起的唇角。偏偏那人还浑然不觉地继续笑着,白森森的脸孔眼角下有隐隐约约的青黛痕迹,但无损于玉雕似的面庞。
断尘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痛,唯一没有感觉的,却是左足。他心里有丝丝凉意。
少年说:“用左腿换条命,倒也值了。”
断尘心下的凉意霎时化作寒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满心尖。那雪又化成冰,于是一颗心冷冷的,宛然是万年寒潭。
少年坐到他身边,还在笑:“怎么?你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世上哪来的好事,捡了条命还能捡个绝好的身体?如若心里不舒服,只管成为强者后,将碍眼的都一把刀杀了,免得心烦。”
断尘微怔,那少年眼底的神色,居然不似说谎。
少年懒洋洋地撑起下巴:“说起来你家已经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师父这些日子也不在。啊对了,我是南庭夜,你平日喊我夜就行了。”
断尘听到他提到家,只觉方才冰封的心又火辣起来,绯红色的火焰以燎原之势汹涌而来。耳边依稀还是家丁们的嘶叫房屋倒塌的声音,然后,脸颊冰凉凉。
是泪,是血?
他辨不清。
叫南庭夜又说:“对了,还没问你名字。你叫什么?”
断尘抿唇,缓缓道:
“断尘。”
南庭夜眨眨眼,没来由地抚掌大笑,半天才停下一双氤氲了雾气的眸子看向对方,眼底的神情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哈,断尘,好名字!”
“跛子,跛子,跛子啊!”从方才起,谢璃就不厌其烦地开始叫唤身边默不作声的冷漠“少年”,两只杏眼眨啊眨,就希望对方摘下斗笠看他那么一眼。
凉风骤起,一把大刀袭上脖颈,谢璃浑身僵硬。
断尘斗笠下的眸子还是平淡无波,声音冰冷若万年深潭:“吵。”
谢璃心中咯噔两声,连忙打哈哈道:“呵呵,呵呵,我,我错了!大侠您继续您继续!”
断尘抽回刀,回身继续往前。后面谢璃呼出口气,蓦地道:“说起来你倒底要去哪儿啊?都走了这么大半天了还不见休息。”可怜我脚都快酸死人都快累死了——谢璃腹诽。
断尘说:“天封山庄。”
“啊?”谢璃重复一次,“天封山庄?”复又蹙眉,“你去那里做什么?无聊透顶一庄子,里面的家伙……”冷不防想起天封山庄素有“病书生”之称的二公子,想起那白得像死人并且木然如僵尸的面庞,打了个寒颤。
断尘说:“你去过?”
那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个主动问句。
谢璃一时喜上心头,只觉自己这半日的辛劳终于化作实际功效,嘿嘿笑道:“你不知道吧?想当年本少爷去那天封山庄。那是封老头儿千里逢迎,连喜宴,少说也摆了十五天,不过就是无聊得要死,本来听说封天珏的存在我还想一饱眼福,谁知道……”
“没有么?”
谢璃下意识答:“是啊,没有没……”瞬间反应过来抓住方才话语的含义,“你说封天珏?你去天封山庄是为了拿封天珏?啊不对封天珏果然存在?”说到这谢璃的脸色慢慢沉下来。
断尘思索片刻觉也无所谓遂道:“不错。此行确为封天珏。”
谢璃剑眉一轩,说:“想不到封祁云那老匹夫,居然私藏如此珍宝!”
断尘垂首,谢璃复又想起一事:“喂跛子,你要那封天珏干嘛?该不会你真信那传说吧……”
——传说,世间有二宝,名曰琉璃盏与封天珏。前者号称万毒之首,杀人于无形却又可解万毒。但琉璃盏于百年前为当时名扬天下的洛悠公子得到后,就此绝迹于江湖。而封天珏,传说中封藏了武林至高秘诀之物,则由百年前天封山庄的庄主封翼保管,据传至今仍在庄内,只是除却这个,封天珏身上更有惊天秘密,据说得封天珏者可得天下,因而比之万毒之首的琉璃盏,想得到封天珏的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想到这里,谢璃才忽然反应过来之前断尘说夜魔是其师兄之事,忙道:“等等,你说夜魔,不,夜醉尘是你师兄,那你此番前往天封山庄可是出自他的授意?莫非这夜醉尘,竟……”他说到此已是极为小心翼翼,周遭风声刮耳过,明明未及秋日,却硬生生多了几分凉意。
谢璃继续道:“莫非,这夜醉尘,确有问鼎天下之心?”
风如扇,扇百草,于是草叶沙沙,高树相敲。
一时寂静无俩。
断尘倏忽冷笑,冰冷笑声似寒冬冷风,凛冽如刀。
他说:“如若夜要问鼎天下,何须借此虚幻之物?直接将南宫庭昼拉下马,不更痛快?”
谢璃心里直觉这话说得狂,但又略及夜魔之能,倒也并无不可。只是既然不是为了那万人之上的宝座,又是为何要去夺那宝物?
断尘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却只勾起斗笠下的薄唇,凑出个半讽半怨的弧度来。
风声渐歇,草木花树又恢复原本模样,静默无比。
谢璃见他久不回答,也觉是自讨没趣,索性闷着头跟着对方走,心里倒是一直停留在刚才未答之问上:究竟这夜魔想用封天珏来做什么呢?既然不是为了这天下难道是武功,可他总觉得夜魔现今武功早已独步天下,莫非他还是个武痴不成?谢璃猛地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过于滑稽:各种传言均表明,这位夜宫主绝对不是什么武痴。
断尘一路安静,仿佛刚才的对答并未发生,大约两日功夫,两人终于离开阴森的林子再度步入喧闹的市镇。谢璃颇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确实,与这闷葫芦跛子一同,他觉得连向来多话好闹的自己,也陡然飞升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
谢璃在客栈前停下脚步。客栈里高朋满座,喧哗吵嚷声不绝于耳。他左顾右盼一番,终于在二楼觅得一处佳座,遂道:“喂跛子我看到了个好位子,我们……”话音未落,他忽觉旁边半点声息也无,回头一看,却哪里还有断尘的影子?!心里怒火微起,他大喝道:“该死的,居然敢偷溜!看大爷我逮到你之后怎么……”
“怎么?”一抹白影如流空之云,缓缓降到面前。
谢璃一怔,接着反应过来,口气瞬间软下三分:“呃……我说跛子啊,你……你突然走也该给我说声啊,这样……呃……这样多……多尴尬……”
他本以为断尘会不理会自己,竟见他点点头道:“我一人走惯了,下次告诉你。”
谢璃眨眨眼,猛地觉得脚下风起,那风柔柔的,一直抚弄到内心深处,紧接着在心处生了根,发了芽。他最后选择扬起唇角,一双杏眼,里面氤氲了淡淡烟气,烟笼寒水,月映江,江面粼粼波光。
谢璃完全处在临风踏云的状态,周身轻飘飘,三魂不见七魄。
断尘说:“那你刚才找我做什么?”
“……”谢璃还处在神游状态。
“……”索性断尘也不再问,客栈却陡然坍陷。斗笠上的黑纱被吹起一缕,露出半个光洁的下巴与削薄嘴唇。他眼底利芒一闪,出手如电已经抓住旁边兀自愣神的鬼见愁,迅速往后一跃。也就在同时,方才一派祥和热闹景象的客栈已经化作废墟。里面惨呼声尖叫声传响,街道上人群亦骚动不断。
谢璃回过神来,似乎还有些不大相信眼前景象:“怎么回事?”
鲜血的味道混合着腾空的尘埃散发开来,霎那天堂成地狱。
断尘眯眼,目之所及是围住四方的五名蒙面人。
“奇门五彩?”谢璃顺着断尘的视线也看到这服色各异的五人,紧接着就笑道,“奇门这次也真是下了血本,连五彩都派来了,跟着你果然有趣!”
奇门五彩,顾名思义,乃是由奇门五名男弟子组成。而这五名男弟子,又与其他弟子有同。他们生来即被灌特殊药物,乃至心智永远类孩童而无法成长。然而正因如此,五彩方得练奇门最高武艺‘修罗六道’,同时亦易于操控。是以成为奇门秘密武器,每次出现,也必将卷起一阵腥风血雨。
断尘瞅着对面几名男子,几人以五行八卦的方位排列,周身无半分人气。天边熙日洒下白花花的光芒,明明炎热,却在落下五人的时候变得冰凉。
断尘持刀在手,斗笠下的眸子眯起。两方人马隐然成对峙之势。
四周阒无人迹,打斗一触即发。而打破对峙局面的,却是断尘旁边的鬼见愁。
也看不出谢璃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他鬼魅般移到奇门五彩的身畔,五指成爪状,直袭青衣人面门,青衣人只要慢一步,立刻就会血溅当场。青衣人动了,但动的又不止青衣人,剩余四彩以极快的速度掠到谢璃身后,紧接着衣袖扬起,无数细针以铺天盖地之势向谢璃冲去。
谢璃一怔,衣袖陡然胀大,但听噼啪啪几声,细针已散落各处。针死死地钉在地上,隐隐有腐臭味弥漫开。谢璃咬牙,暗道一句中计就见奇门五彩又摆出另一阵形。青黄赤白黑的衣袂随风扬起,那股腐臭味益发明显。
此刻奇门五彩每个人手中都拈了个似针非针的东西,略微圆润的顶部与方型底部,闪着血红色的光芒。但在底部却又垂出根各色细丝,似乎和几个人的称呼相符。
这物事以极快的速度飞向谢璃,却又在即将接近他的瞬间回转,蜘蛛般随心所欲却又别有目的地织就成一张五颜六色的细网。
谢璃瞳色一深,心下暗道不好就觉自己周身定住般无可动弹,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直隐在身侧悄无声息的断尘,对方手里的刀维持方才的模样,暗红的刀刃,闪着夺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