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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葱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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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峪关,视野被一下子打开,蓝天低垂,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彩就像飘在头顶上,然而偶尔几点掠天苍穹的苍鹰却瞬间让你关注到自身的渺小。
触目可及的空旷成就了一片荒凉,只有绵延的群山远远的铺陈开来,偶见的毡包点缀着天地一线。一带长河蜿蜒在天地之间,静静地就像是镶在这片绿毯之上,瞧不出奔流的汹涌,只那般苍茫着,贯着古今,串着永恒。那片苍茫适合配着落日看。
巫蒙与巫夬几乎看傻了眼,几曾见识过这样的雄伟壮丽?几曾见识过这样的苍茫无垠?几曾见识过这样的亘古绵延?这时与空都向着无穷伸展的地方,这样辽阔的美,以致于他们都舍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错失了这样震撼人心的美。
孙拾提辔向西凝望良久,忽然一声“驾”,一夹马腹,紫金立时撒开四蹄向着原野奔去,骏马逐风,那种畅快夹着临近目的地的急切,汇成一股旋风。
巫蒙与巫夬愣了下,连忙驱马去追,一行三人愈行愈远,渐渐在原野上拉出细长的一痕线,渐远渐消,融成三个黑点,直至再瞧不见。
再往西,过昌马、固台、张泉,便属于塔克拉马干沙漠。满目的黄沙,将之前的绿色取而代之,经热浪蒸腾蠕蠕而动的视线,浮现出一片沙漠的瀚海。
三人请了向导,向导是一个名叫厄尔达兹的胡人,父亲是一个跑边的商人,他打小就在葱岭与昌马间走,对前往葱岭的三条道都了若指掌。在他的建议下,搭了一支商队,几人便一路西行。
厄尔达兹因母亲是汉人,因而对汉语相当纯熟,又通晓沿途风物,这边行边讲,两个孩子又天真好问,这一路倒也走得轻快。再加上商队的人都是惯走天下,嘴里抹油的人,一路笑闹不绝,到临别时候居然各自都有些不舍。
沿塔克拉马干沙漠南缘西行,经若羌、且末、达弥,到达桑株。三人与商队分开,再寻了几路前往葱岭的人马,一齐采买了些食物干粮,准备好水后,这一队人准备在皮什南歇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
皮什南位于昆仑山北麓,是一处小县城,但里头应有尽有,且各色人等杂居。当晚,在一处胡人开的安居客栈里吃着馍饼时,几个想要前往葱岭跑商的人看看长得水灵灵的巫蒙与巫夬,再看看一身俊逸无匹却略显文弱的孙拾,不由劝道:“我说兄弟,葱岭那边现在不太平,瞧你们几个身娇皮嫩的,恐怕会叫人盯上。”
孙拾喝着西域的胡瓜酒,没有吭声,巫夬却先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太平啊?”天下不是已经定了么?义军当初进入天都的时候也没怎么慌乱,只是各处戒严,取消了半个多月的夜市,再之后,好像也没啥了。而且他们沿途来的时候,除了通关令查得严点,一切都很太平啊!
“是匈奴吗?”巫蒙眨着大眼睛问。
“不是。”跑商人笑笑,摇了摇头,“看来你们是一点都不知情呢!葱岭那对于前朝来说是什么地方总应该知道吧?”
巫蒙与巫夬互望一眼,心中一凛,点头。巫族与碧落皇室如根叶相连,他们身为巫族中人,又怎会不知葱岭是何地方呢!那是碧落部族的起源之地啊!也是巫族的发起之地!当年就是在葱岭的妫水河畔,巫族族长与碧落皇室定下血盟,发誓凡巫族弟子必效忠妫氏,与妫氏荣辱共系、生死相随。
跑商人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不管前朝如何,但总是有人誓死追随前朝的。月前有一支妫水河畔的部族起兵造反了,逼着那儿的行军司马对抗金商,朝廷虽派兵过来平了叛,但这些叛军一旦四散,就转入暗里,四处为恶作乱……”说到这里,那人摇头叹息,“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外乡人了。你们这样一眼看去就是外乡人,可要当心啊!”
这话把巫蒙与巫夬吓得浑身一抖,直觉地就去看孙拾,孙拾的眉宇也是微微蹙紧,然而眼神未变,嘴仍是抿得紧紧的。良久,见两个孩子看他,他才安抚地一笑,冲跑商人点了个头,“多谢大哥关照,小弟心里有数。”
跑商人见如此,也不再多说,这一夜无话,几人都趁早歇了。
第二天大早,这一行十来人便从皮什南出发,经莎居,再往西至蒲犁。跑商人到此跟孙拾他们分开,临别他们再次告诫孙拾,再前方就是葱岭,沿途要格外小心。
孙拾谢过,一提马辔,率先往西行去。路已打探清楚,只要再过前面一片树林,他们就能到达妫水之源――葱岭。
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但当进入这片密林之后,巫蒙与巫夬还是浑身汗毛竖起。密林很静,静到只听见怪鸟的“咕咕”声,再无其他声音。
冷汗一滴滴滑下,巫蒙与巫夬的心紧张得就像被一根细绳捆得极紧,都有一种锐痛。因想压低呼吸声而将气吸得极轻极小,都快窒息的时候,密林里忽然跳出三两个身影。
赤裸着上身,虎皮扎腰的几个大汉看了看他们,嘿嘿笑了几声,忽然打起一阵响亮的口哨。瞬间,密林里冒出十数个拿着刀剑长弓的山匪,将三人团团围住。
巫蒙与巫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但是孙拾却仍傲然端坐在马上,紫金仿佛也是对那些半路劫匪不屑一顾,神气地甩了甩头,浑然不放在眼里。
那十数个山匪看到紫金,眼里都发出了亮光,甚至再没看巫夬肩上鼓囊囊的包袱一眼。几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忽然其中一名山匪拔出大刀就向马上的孙拾砍过来。
孙拾眼一厉,侧身一让,却是极巧的一让,让那凌厉的刀锋落了个空。那山匪显然没料到这一刀居然未中,招式用老,一个趔趄之后便又恼怒地提刀砍来。
孙拾腰一低,右手往前一探,正准备夺他的刀时,忽觉颊边一阵冷风,几乎听得见那风声过耳发出的尖锐呼啸,随后,“咄”一下,那个山匪倒地,眉心插着一支箭矢尽没的长箭。
孙拾立时回身望去,身后的灌木丛里走出一道冷淡的身影,眉眼沉渊似海,眸色漆黑,竟然就是江望。
他无声无息地走出来,手握长弓,肩背着一囊箭矢,长臂闲散地垂着,甚至目光淡淡,都未朝那群穷凶极恶的山匪投去一眼。
这群山匪出现了些微的骚动,一个长着三角眼,眉毛连成一线的山匪跨上一步,大声用着怪怪的汉语嚷道:“泥是十磨人?”
江望哼了声,“江望。”
啊~~巫蒙与巫夬睁圆了眼,张大了嘴巴。江望!居然是神弓手江望!天哪!这回得救了!
孙拾眉眼一淡,将手握于袖中,冷眼旁观。
那几个山匪一阵迷糊,想来并未听过这个名字,琢磨了片刻,便打算豁出去了,几人眼神一使,三个山匪举着大刀就扑向江望。而剩下的,都飞快扑向孙拾三人。
江望眉尖一凛,眸光大亮,像是耀过一把冰冷的焰火一般,飞快地从肩头抽箭引弓,也没见到什么多余的动作,那箭翎飞快地划出三道锐气,几个山匪也不过跑出三步就倒地不起,眉心均是一箭致命。
一气发了三箭,江望看也不看他们,迅速再搭弓上箭,一箭直插砍向孙拾的那把大刀,只听“当”一声,那山匪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虎口处鲜血直流。
孙拾眉目一冷,扬声道:“还要动手?”
那些山匪本欲再冲上来的身子一顿,倒有三分忌惮。
“听得懂汉话吧!阻断葱岭与皮什南一带的商路,是为了想独霸商路吧?仗着朝廷一时之间不会兴兵剿匪?”孙拾端坐马上,眸光清亮,轻嗤一声,“未免太天真!如若朝廷都能出兵平叛了,那些军队并未退出葱岭,那接下来就是为了彻底平定葱岭的流寇。现在之所以未动,等的就是民心所趋,你们做恶欲多,正是给自己埋下死路而为朝廷找到剿匪的理由。你们莫非没有想过?”
山匪显然也是有首领的,在首领还未做出决定前,他们只是紧紧盯着孙拾与江望,即便死了这么多同伴,他们也未冲动。
看来的确是叛军的人马。江望侧眉朝孙拾看了眼,心中微哼,暗中警戒仍未放松。
那首领终于做出了决定,往前跨了一步,正要说什么,却听得江望低咒一声“找死”,便从长弓中“嗖”地射出一枝劲气逼人的箭。
箭簇在空气中发出隐约的呼啸声,与空中另一枝箭相遇,“噼”一声,江望的箭剖开了来箭,仍继续向前,又听得“咄”一声,长箭直入射箭人的眉心,将人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所有人都心中一凛,神弓江望,果然名不虚传!
那首领似是一呆,转瞬间打了记口哨,所有的山匪马上往边上一掠,只隐约瞧见几个纵身,树影间穿梭而去。
孙拾望着密林深处,也不回头,“这一路多谢。”
江望冰冷的双眸眨都未眨,掉头就走,片刻就消失在密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