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琉璃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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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
“蓝魔。”她缓缓落在台阶上，黑墨色的长发半髻半落泼洒在清冷的白衣之上，消瘦的背影似千年寒冰，挡住了蓝魔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救宥堇，怎么了？”蓝魔见了她，魔气退了三分，但手中的魔障却并未收敛。周边被打伤的天兵见司法上神来了，仿佛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躲到了佐尘然身后，作势要好好教训蓝魔一番。
“你救不了她的。”季尘然的声音飘渺悠远，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没有转身，也没有任何要施法的样子。
“救不了也要救！”他眼中又聚起妖异的蓝光。
“你总是这么冲动，救得了谁。”她虽未转身，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却叫众人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资历深一些的天兵们是惊讶一千年过去了，司法上神仿佛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影子，而资历浅一些的小天兵们只是对素来冷漠残酷的上神的突变感到好奇，这司法上神难道要偏袒刚刚被打入天牢的宥堇仙子不成？她们的交情好像不怎么样啊，那就是上神大人看上了只性格乖张的魔族将领蓝魔？
蓝魔见她这附模样，竟是一愣。
“这世上只有我能救得了她。”她背对着众人，垂下浓浓的睫毛，声音轻得很，偏偏能清晰地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蓝魔手间的魔障瞬间散了干净，眸子里的蓝光也渐渐褪去，剩下满眼欣喜直盯着季尘然的背影。她，天庭的司法上神，地位仅次于天帝，而她刚刚的一句话，便已等于释放了宥堇，“尘然……”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日后，别再这般鲁莽了。”语毕，季尘然便一个飞身去了天牢。
天牢。
在天庭的最北边，那个时时传来或仙或魔的嚎哭声的灰色世界，沼泽中毒气喷薄，空气里满是腐朽与血腥，这里便是整个天庭最污秽阴暗的地方，北天牢，关押着神魔两界的重犯，进到这里的，多半永生永世不得重见天日。若不是有牵挂的人儿在这里，或许自己也绝没想过会重回这片阴暗之地，徒让一身白衣沾染满地污浊。季尘然嗅着这儿的腐肉之味几欲作呕，才想起来施个结界，让自己与这腥臭肮脏隔绝。她紧皱眉头，飞到北天牢入口，因施了结界而一尘不染的白衣与这片土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门口昏昏欲睡的守卫兵打了个机灵，立马抖擞了精神。
“参，参见司法上神！”周遭巡逻的天兵都齐齐的跪下。
季尘然见这些小卒都毕恭毕敬地低头跪着，嘲讽地笑了笑，轻呵“都退下。”小天兵们立刻飞得无影无踪了。
这里便是宥堇被关的地方么，她怎么受得了……季尘然心想着。
按照宥堇所犯的擅杀凡人之罪，当是受五百年雷刑之苦，被关押在最上层的封雷阵中。季尘然一路找来，看见那些刑期将至的罪仙们早已形容槁枯毫无人样，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更紧张地寻找起宥堇来。终于在一间仙气较多的角落寻见了那个静静跪在地上的人儿，周身雷锁时刻鞭打着她柔弱的身体，血痕不断添新。
季尘然伸出手轻轻一划，牢门便被打开了。可见天帝并未打算与宥堇深究，或者，自己的每一步还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季尘然懒得再想那么多，走进牢房一掌便碎了又要进行下一波雷击的雷源。
宥堇感到浑身一轻，才迷惑地抬起头，浑身新伤疼得厉害，见到季尘然站在面前，更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已经被雷打得认不得我了吗？”季尘然上前扶起宥堇，自己也盘腿做到她对面。
“尘然……”宥堇声音颤抖，绝美的脸极为惹人怜爱。
季尘然微微笑了笑，抚了抚宥堇凌乱的头发，之后催动法术为宥堇疗伤，“你这家伙，还是那样沉不住气，替人出头怎可不知分寸轻取了凡人性命？”
“我……”宥堇低着头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基本都已愈合了，“我也不知道……”
宥堇本以为季尘然帮自己疗好伤就会停止施法了，没想到她竟拿出了法器琉璃杯，在回天庭的这千年里，季尘然很少会把它拿出来，毕竟所有不好的故事都是从“琉璃杯”这三个字开始的。而此刻，她取出琉璃杯，是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凡间是个什么样子了，悦来客栈是不是还那么热闹，花灯节会不会又多出一些好玩的游戏来，月逢山上会不会又建起了书院，陈家布坊的招牌是不是还那么响亮……”季尘然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结界也过渡到宥堇身上，扶她站起后，开始催动琉璃杯的力量。
“尘然，你要干什么？”宥堇有些慌乱了，心狂跳不止，她似乎已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又不太敢相信季尘然真的会这么做。
“凡事冷静为先，莫再如从前一般任性，亦不要再轻信他人。”季尘然继续低头动法。
“擅自送罪仙入凡可是大罪！”宥堇眼里泪光闪烁，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话已至此，宥堇不可能不知道季尘然的心思。
“傻丫头，你怎么会是罪仙呢，你是凡人了呀……”此话一出，宥堇的眼中竟流出了一滴眼泪，她惊讶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眼泪……神仙，是没有眼泪的……我，我现在，我，我是凡人了……尘然，你，你动用琉璃杯的力量把我变成了凡人？”宥堇盯着季尘然简直不敢相信。
季尘然苦笑了一下转身，琉璃杯已开始发光，映照在她清冷的脸上，强大的力量使周围刮起了大风，“我欠你一个生日礼物，今日总算是补上了。”
“尘然……我知道你向来待我最好，是我……是我让你不得不离开他，我不要你再为我受罚……”宥堇哭着上前试图拉扯季尘然，想让她停止施法。擅自动用禁法的后果，身为司法上神的季尘然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惜琉璃杯的力量太强，宥堇根本近不了季尘然的身。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得到了，也好。”说着，琉璃杯的光变得更加强大，直至将宥堇包围，“从此以后，你与神界再无瓜葛，宥堇，忘了我们……”
宥堇耳边回荡着佐季的话语，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一时如粉末般，散了开来，又在另一个空间凝聚。
光渐渐暗了下来，“走了一个了……”季尘然自言自语着失神地往底层走去。越往下走血腥味越重，刚刚已经把自己的结界给了宥堇护她入凡了，而入凡之术消耗了她太多灵力，为了接下来的事，季尘然自然不能再补一个结界出来，皱眉忍受着腥腥恶臭，就像是一场救赎的开始，她开始回想起千年前在凡间的一些事情，隔了这么久了，故事都有些模糊了，却好像还是会源源不断给予自己走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一步，一步，又一步，打开最心底的向往。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全封闭的黑色牢门前，门上有天帝和太君共同设下的至高封印。
“哐！哐！”即使是天帝与太君合力，又怎奈何得了她。
可是那两阵响声足以警戒整个天界。
黑暗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线，他无力地抬起头，却因太久未动而扭得生疼。他看见她时，她还是那样毫无表情地站着，好似对万物皆不在意，却偏偏本该高贵无暇的白衣染上了不少污点，好像在告诉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她也看见了他的双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黑暗中呆的太久，他的眸子里也是一片漆黑，全无情感。她打碎结界之门的前一刻在想些什么呢？她在想，要是能再看一看他清亮的眸子，真是太好了。
呵，傻瓜，到如今你还奢望回到过去。季尘然整理了情绪，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反应。她伸手向他脖子上的粗重铁链划去，铁链却几乎没有反应。
他冷冷地看着季尘然，“这是嗜血铁链，你忘了？”
季尘然暗暗吃了一惊，这，竟是嗜血铁链？他在这儿被关了千年，元神岂不是即将被吸干净了？天帝当初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伤及他的性命的！
季尘然如此想来，十分气愤，若是自己再晚些到来，这天地间，怕是，再也没有泽凡了，“混蛋。”季尘然祭出琉璃杯，凝力闭目念咒，再次划向铁链。
“啪，啪，啪。”锁着泽凡的铁链忽然全碎了，泽凡无力地瘫坐到地上，而身上的那些血痕也在此刻一一曝在季尘然眼前，一道又一道，交叉入骨，血肉模糊。季尘然努力压抑，仍是无法再强装镇定，她缓缓走上前，轻轻碰上他的伤口，他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没变，一如两千年前千遍万遍地喊着“尘然，尘然”般动听。
“我来……”
“少在这儿假惺惺了”他用力打开她的手，脸望向别处，看似已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想出去了吗？”季尘然也不恼，坐到他身边开始为他疗伤，千年的嗜血铁链留下的伤痕触目惊心，季尘然只得将双手撑到泽凡近乎血肉模糊的背部将灵力直接传输给他。
他似乎十分的疼，咬牙轻轻“嘶”了一声，又含着嘲讽的口气说，“你这样，不怕犯天规吗？”
是啊，当初就是因为一句“我怕犯天规”亲手将他送入了天牢，现在，自己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
“泽凡……对不起”她虽然也感到无比委屈，可是愧疚，总要更多一些。
可此话一出，季尘然感觉到泽凡的背僵了一下，或许是他感觉可笑，当初那个无比倔强又心高气傲的季尘然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柔软地认错呢。泽凡久久没有回话，却感到力量渐渐回归了身体。
感觉自己基本可以站起时，泽凡想让季尘然停下以免她流失过多的灵力，“好了，不需要你的灵力了。”
可季尘然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灌输了更多的灵力给他，泽凡的力量渐渐恢复，两人都感觉到不远处大团仙气正在逼近。
“够了，尘然，你要做什么？！”
泽凡想转身却被季尘然一句话定住，“你如果想要我再多耗一些灵力给你施个定身咒的话就转过来。”
泽凡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苍白的脸开始冒出冷汗。她知道天兵们已经逼近了，一定要快，快把他治好，快把他送走！
“季尘然，我不需要你耗费灵力来帮我，我告诉你，我泽凡说过会永远恨你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你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牺牲，天兵们一来，你我都要遭殃……你可是又要拖累于我？你快给我滚……”泽凡虽是说着狠心的话，可语气却越来越软，季尘然自然知道他不过是不想让她受到牵连。
灵力从身体里快速流失，季尘然无力再多说话，之后又一手继续传输灵力，一手拿出琉璃杯，琉璃彩倒映在牢房的墙上美得令人眩晕，泽凡看见倒影立刻转过身来，匆忙扶住就要倒下的季尘然。
“尘然！”
季尘然努力推开泽凡，咬破自己的食指，并将血滴到琉璃杯中，琉璃杯光芒愈烈，又有源源不断的灵力窜到季尘然体内，这才使她清醒过来。
“你看，就算我把灵力给了你也没关系，琉璃杯会再把它的灵力传给我。”季尘然轻轻地笑了笑，晃悠着站起来，“我总有办法的……”
“哼，若不是我帮你，你怎么可能找得到琉璃杯”泽凡扶着她道。
“是啊……”她举起琉璃杯，缓缓推开泽凡，走远了一些，“我欠你一千年的自由，如今便还与你……”说罢立刻举起琉璃杯又将灵力输入杯中。
“尘然！你做什么！”泽凡立刻明白了季尘然的用意想要上前阻止，却同样近不了她的身，“季尘然！你给我住手！你听见没有！我不要！我不需要你还我千年的自由！”泽凡被亮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用力吼道，“季尘然！”
光听着外面的声音就知道大军正在逼近，时间不多了，季尘然催动所有灵力终于打开三界隧道，“泽凡，千年前我季尘然负了你，万般过错皆因我而起，往后你忘了我，也好活得轻松自在。”
“季尘然不要……”泽凡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浑身碎裂般地痛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眼前的季尘然慢慢模糊，全然被亮白的光所掩盖……渐渐地意识也变得薄弱……全无。
泽凡被顺利送到了凡间，洗去魔气，从此也是一个凡人了……“太好了，泽凡”季尘然收起琉璃杯，无力地站在那里笑了笑。身后天兵快速围了上来。
光已变暗，天兵包围住季尘然，却迟迟不敢上前，怕这名震三界的司法上神轻轻动一根手指就让自己灰飞烟灭了去，此刻，在众人眼中这个触犯了天规的季尘然俨然从刚正严明的司法上神变成了私放重犯的嗜血魔鬼，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门口。
突然，就倒了下去。
天神殿。
“司法上神季尘然，你可知罪？”天帝亲自审问。
季尘然自醒来之后就跪在大殿之上沉默不语。
心中已再无牵挂，现在有的只是两千年来未有过的轻松。
“季尘然，放肆！是要为师把你关到那天牢中思过数年吗？”太君突然从众仙的队列中站出来，他抬头有哈着腰对天帝说“望天帝恕罪，都是老身教导无方……还望天帝念在尘然她多次带兵打退魔族拯救了天庭安危的份上网开一面。”
季尘然嘲讽地笑了笑，打断了太君的话，转头对他说“谢谢你，师父。”季尘然望着太君，她作为法神，当然清楚自己所犯之罪足以除去仙籍永贬无间地狱，太君这样做无非为了保护自己。从前自己总是整天跟在太君身后“师父、师父”地念叨着，可惜何时起，自己变得这样冷漠，也将师父当成了路人。
“你……何必呢……”太君无奈的退下“哎……”他深知季尘然已非季尘然，又或者说，季尘然已变回季尘然。
“尘然，你可知私放罪仙，当贬为仙奴千年？”天帝一脸严肃，在季尘然眼里仍是那么丑陋。
“知道。”季尘然与他对视，无惧。
“魔族二王子，你放走了他……”天帝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似是在着重考虑，“你自己难道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永除仙籍，堕入无间。”
“季尘然……本帝念着当年的情分，也不想看你一介女流永世被囚禁在无间地狱之中，”天帝原本冷漠的脸上又闪过一丝不忍，“既然你这般喜爱那凡间，那本帝就成全你，但作为惩罚，本帝要让你生生世世，求、而、不、得，得、非、所、愿。”他毕竟，还是恨季尘然的吧。
“谢天帝，的仁慈。”季尘然轻蔑一笑，站起身，跟在小天兵们身后走着。路过众仙身边，只觉得十分陌生，再也不想回来了。真的再也不想回来了。
行至大殿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正高深莫测地笑着的天帝，回以轻蔑的一笑，除掉自己，还能得到琉璃杯？当然不能让他这么顺心。
她摊开手，琉璃杯现形。
“季尘然！”蓝魔从前方现形跑来，还未来得及赶到季尘然身边，只听“轰”一声，琉璃杯碎裂，掉落到云下那片土地，光华万丈，顷刻俱散。
“你这是何苦……”蓝魔被天兵们拦着走不近。
“你自由了。”季尘然对着琉璃杯消失的方向说。
季尘然失了琉璃杯的庇护，原本就已经耗尽了灵力，根本已无力再走到轮回台，她回头望了蓝魔一眼，笑着道，“我们都自由了，蓝魔。”又抬头望了望澄澈的天幕，“真是有些怀念过去呢。”
此刻季尘然再听不见天兵上来催促着前行，也看不真切蓝魔的眼睛，澄澈的天幕渐渐变得苍白，令人眩晕……
好像所有时间都在倒退，倒退到两千年前，故事还没有到现今这般的，支离破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琉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