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夕漫漫》水照

16、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窗外，仍是阴云蔽天。
　　茶楼二层，本是平日里热闹的地方，今日冷冷清清，整个二层只有一人。赵君诺倚窗而坐，面前的方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茶点糕饼，用一个个白瓷小碟装着，摆得密密的，但他的目光，却从未在这些东西上停留过片刻。
　　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对面的空椅，神情柔和。就像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无比珍惜的，生怕惊动了的人。就这样，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也是轻柔的：“你所念念不忘的，都在这里。”
　　他倾过身，伸手一一指点：“龙凤团子，玉面芙蓉糕，梅香樱桃酥。。。。。。”直到把一桌茶点的名字都说完，他眼中带着笑意：“你看，这几乎是这个茶楼所有的茶点了，你知道得这么全，定是这里的常客。”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他的笑意渐渐淡去，直到如平常一般，只有表面上薄薄的一层，缓缓放下手，他低语道：“你既然不愿回到这里，为什么又心心念念惦记？难道说，你最珍惜的，其实是你最不愿面对的？”这是他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今时今日终于开口询问，却已再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他闭一闭眼，偏头望着窗外，眼底是涩然：“原谅我，我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我，要求个明白。”
　　他站起身，唤来小二：“都撤了，换两杯茶来。”他说得平静，小二望着他的眼神十分奇怪，但什么也不敢说，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又摆上两个合盖的茶盏。
　　“东沉，”他突然唤道，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出现，“怎么样？”
　　东沉道：“大人，一切已办妥。”他体型瘦削，虽未刻意蒙面，却总低着头，就像一把入鞘的刀，沉默中暗含锋利。赵君诺点头：“很好，你要注意，不要让无关人等白白扰了。”
　　“东沉明白。”
　　东沉身影消失在茶楼一角，赵君诺走到窗边，扶着窗沿，眺望着遥遥宫城中高耸的楼宇。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转身，身后早已站了一个人。

　　唐言悠然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时而扫一眼两旁的店铺，最终在一座茶楼前停下了脚步。这家茶楼在一片低矮的铺子中十分显眼，如果他估计得没错的话，高度，朝向，距离，这家茶楼都是符合的。云青霭不在身边，很多事情他只能依靠自己估计，只是，这家茶楼并不简单，太过显眼，这一条街上人来人往，各家店铺生意也还是不错，单单这家茶楼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一楼大堂中甚至一位顾客也没有，实在反常。唐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明显的有人故意做出的样子，是在提醒谁么？
　　不进，似乎是更好的选择，对方门户大开，显是早已谋划好，只待请君入瓮，但唐言心念一转，引他来这里的，是赵君诺。
　　赵君诺的目的，是他一直想弄清楚的，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帮助另一个人，何况赵君诺还牵扯到了唐聆，而他这次长安之行，就是为了唐聆。
　　于是，他终于还是走进了茶楼，一楼的小二自顾自地收拾着桌椅，并没有注意他，一路顺通无阻地上了二楼，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一缕箫音响起，随即又戛然而止。
　　虽只是片刻，这惊鸿一现的箫音悠长细腻，柔和飘渺，犹有余韵绕梁不绝，吹奏者的技艺必是炉火纯青。唐言循音望去，窗边立着一人，却不是赵君诺。
　　品月色长袍，袖口点缀着白色流云纹，手执一洞通体碧绿的长箫，通身的气派淡雅旷达，一双眸子如同熠熠的寒星。见到唐言，他随手将箫别回腰间，从容道：“一别数年，不知府上近来可好？”
　　唐言没有想到会遇见此人，五年了，这人竟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对于唐言来说悠远的过去，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昨天。
　　唐言对此人，无话可说。
　　对方却并不在意他的静默，而是指着桌上的茶盏道：“素闻你是爱茶之人，这两杯茶冷热正好，正是茶汤清和又茶香尽出的时候，何不先品一品，以免错失了时机，可惜了。”
　　唐言沉默片刻后道：“箫影公子到此地，难道只是想邀人品茶？”
　　数年前武林中曾先后出现四个武功高强，无门无派又亦正亦邪的人，江湖中人统称为四大公子，分别为琴韵公子赵君询，箫影公子徐宝卿，文华公子于景辞及玉彩公子玉倾城，这四人各有特色，行事却皆是诡秘，虽时隔数年，四人隐居的隐居，失踪的失踪，四大公子的名头也不如从前那般响亮，但他们的实力仍是不容小觑，并不仅仅是武功，能够不依靠门派而成名，单单只有武艺，绝对不够。
　　徐宝卿取过一盏茶，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在茶水上的茶叶：“徐某与阁下不一样，我并不爱茶。只是这茶楼窗外，有一派好风光。”
　　唐言举目向窗外望去，阴沉的天空下，隐约可见一楼宇耸立，那是整个长安最高的建筑，皇宫中的栖凤阁。
　　徐宝卿捧着茶盏，亦转头望向窗外：“皇宫大内，不是寻常百姓能进的地方，也只有在此处窥得一二。人言天家富贵，常人不得觊觎，我却总想知道，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究竟藏了些什么天下珍奇之物。”
　　此话说得直白，但不知内情的人只会以为徐宝卿贪图财宝，唐言却听出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真正珍奇到徐宝卿都有兴趣的，只有江湖传说中的玄女天书。
　　天书出，天下竞，天书现，天下乱。曾经天书第一卷在南夷出世，便引得江湖中纷争不断，腥风血雨，无数小门派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为夺玄女天书，朝廷都因此发动了两场战争，中原与南夷有多少人马革裹尸战死疆场，百姓怨声载道，险些动摇了国基根本。
　　那场动乱唐言并未经历过，只是耳闻。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天书出世，天下必乱，玄女天书可说是人们敢想不敢言的一个传说。
　　但就唐言所知，唯一出世的玄女天书第一卷已被人为分割成数份流散各地，残卷几乎毫无价值，倘若徐宝卿说的是真，皇宫中藏的，是玄女天书第二卷？
　　想到此处，唐言心一缩，天书第二卷“地”字卷，记载的正是百草之性，起死回生之法。。。。。。
　　起死回生。。。。。。唐言抬头，徐宝卿无意般转过目光来，眼神清明，仿佛洞悉一切。
　　唐言神情依旧淡然，这些只不过是他的猜想罢了，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他明白在现实未得到肯定之前，存了太多幻想是有害无益的。如果他将徐宝卿的话当了真，接下来就会依着徐宝卿为他设计好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了，白白地受人利用。
　　徐宝卿好像早就料到唐言的反应，不再细说，单刀直入：“所以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唐言蹙眉：“你当真要潜入皇宫？”
　　武林中高手辈出，但皇帝既然坐稳了这个江山，必然也是有令武林不敢侵犯的力量的，那就是大内高手。皇帝身边有七名龙禁卫，每个人的武功都深不可测，徐宝卿的武功再高，亦只是一人，哪里能够对付七名龙禁卫？
　　就算避开龙禁卫，皇宫的守备之森严，也是常人所不能想像的，如何进入皇宫不打草惊蛇便是一个大问题，更别提在皇宫寻找什么隐藏的东西了。
　　徐宝卿轻轻放下茶盏，“叮”的一声脆响：“明人不说暗话，这正是我的打算，至于这个忙帮不帮，全看阁下自己。”他一拱手，“抱歉，我先告辞。”
　　徐宝卿走后，唐言缓缓踱至窗前，阴沉的云雾仿佛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金光洒下，照耀着栖凤楼的尖顶，碧瓦飞檐，看得一清二楚。
　　唐言伸手拿过另一盏茶，茶水果然有些微凉，错过了最佳时期，再好的茶叶也不过尔尔了。
　　他忽然一哂，这算不算是赵君诺给他的一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