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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生在世不称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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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人生在世不称意
“…”陈意映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只能无言以对。
“芳佩,若是有朝一日,我逼不得已离你远去,你可会怪我?”林觉民没有看着陈意映,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淡漠,仿佛说出生离之语的人并不是他,然而陈意映不曾看见的是,在她所不曾看见的林觉民的脸上,那样的悲凉是如此凄惶。
强忍着心中的疑惑与不安,陈意映逼着自己放松紧绞着的纤纤十指,她仿佛有些看到了曾几何时自己完全无法预计的未来,而那样的未来,却又是小小的她全然不能掌控的。
还记得那一日,却是尚未成亲之时,陈意映只身坐在雕花的木窗前静静地绣着嫁衣。
“笃笃笃!”门外忽然轻轻地响起了敲门的声响,像是小偷一般鬼鬼祟祟,但陈意映笑了,再熟悉不过的声响,是他,他来了!
快步走到门前将门一把拉开,陈意映招手将林觉民让了进来,随后又四处仔细的瞟了一会儿,方才放心的关上了门。
未及转身,陈意映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林觉民身上干干净净,带着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温婉一笑,随后柔柔的声音响起,“上次说好成亲之前不再见面的,如何又违约?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虽是责备的话语,却带着一股欣喜的心情。
“那些人说什么成亲前见面就是不吉,我偏不信,我便就是要来看你,想你了,就来了,何须什么理由?”林觉民用线条分明的下巴轻轻地蹭着陈意映瘦弱的肩头,就像一只寻求温暖的猫。
推开了林觉民。陈意映定定的看着他,“以后见面的日子多了,只怕你还要厌倦呢!”说罢转身朝着几案走去。
“此生无悔的!你可不要平白的冤枉我!”林觉民快步走到陈意映身侧,开始赖皮起来,带着一脸的戏谑,“你这样不肯给我好脸色,可是怪我没有给你带些礼物来?”
“哦?你又有什么可以送我的?”陈意映见他戏弄自己,便也有心对他刁难一番。
谁知林觉民倒真是不含糊,见陈意映如此作答,竟是真的细细思索了起来,片刻过后,林觉民提起了一旁挂在笔架之上的一支湖笔,轻蘸了漆黑发亮的墨汁,便在纸上翩然落下。
“问我何所有?
山中唯白云。
只堪自愉悦,
不堪持赠君。”
陈意映看着林觉民清隽的字,不禁轻轻地念出了声,随后
心中便用气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激动。
“芳佩可喜欢?若是不嫌弃,你也送份礼物给我可好?”林觉民一脸的纯真,看的陈意映实在无法拒绝。
“哪有你这般讨要礼物的?”虽是这样说着,陈意映却还是提起了笔又另拿了一张素净如雪的纸。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嗯,西洲曲,确是佳句,可这样长的诗,你又为何只写了这一小句,莫不是为了要偷懒?”林觉民揽着陈意映的腰,眼睛却盯着眼前动人的诗句。
“相思之意,自古皆同,我愿与君相知,自然愁苦同享,若生而有幸,能入君一梦,更是求之不得。”陈意映看着林觉民,淡淡的笑着,“但此诗虽好。我却不喜前几句伤情之音,到底是悲凉无匹,念着叫人难受!”
“是,最难忘却古人诗,不屑一顾是相思!”林觉民也不多话。靠在他的怀抱里,陈意映莫名的心安。
“我不要读‘同心而离居’,更不要读‘与君生别离’!”陈意映没头没脑的说着,林觉民却听懂了。
“不求与君生生世,只求白首共相执!”
昔日的话言犹在耳,而今日此番又是为何?陈意映不解,不安,不知所措,细细想来,自己对于丈夫,似乎只是极其渺小的一部分,以至于今时今日,她竟然是这样的一无所知。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起,就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借风乘势扶摇而起,陈意映惶惑了,对于面前的这些人们,她渴望接近,却又一直游离于外,就像是隔着一块透彻的琉璃,你以为在眼前,其实永远也无法接近。
一念起,咫尺天涯。
陈意映害怕着,害怕自己的想法就此成真。
喻培伦在一旁冷眼看着,又岂会不知道陈意映此时此刻心中所思所忧?当下从一边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林觉民的肩膀,“你可不要好好地吓唬芳佩!”,说着又对着陈意映浅浅的笑了一笑,方才又开了口。
“芳佩,意洞是个不会说话的,让你忧心了,但不得不说的是,他方才所说,却真真的是在场的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声。芳佩,今日之中国,正是如你所说,是国将亡,家将破的危难时候,我也好,意洞也罢,便是如君瑛一个女子,我们这样一些人,虽然既无名望亦无权柄,但所幸尚有一颗拳拳之心,尚有一身的气力,我们…不愿一生碌碌,这…你可明白?”
“…”陈意映不说话,却极其艰难的点了头,她深切的明白在这样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之后藏着怎样刮骨的钢刀。
“或许我不曾也不能理解你的所思所想,但芳佩,像那样白首不相离的盼望,在这样一个乱世,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全。芳佩,我知道对着这样美好的你说出这样话的我很残忍,但…有所必为,既然意洞无法对你狠心,就只好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陈意映倏然站了起来,“喻大哥,你不必再说了,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那么你们想要告诉我的,我想我也大致能够明白的,我…我陈意映虽然资质愚钝,却绝非那起子胡笳蛮缠的女人,人家常说嫁鸡随鸡,但我想,如你们这般,我大概是这一世都无法做到的,我所能做的,便是站在意洞身后,做好一个妻子所应该做的一切,大概就是‘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这样的事,我知道这样渺小而卑微的我一定不会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但这…大概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这么说着,陈意映的眼眸里是没有光彩的,她略带棕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林觉民的背影。
绕过喻培伦。陈意映来到林觉民的身后,却并不对着他的脸。看着林觉民微微有些不安的背影,陈意映终于有些安下心来,不只是为着彼时彼刻的短暂相依大概也是为着眼前的他那点点滴滴滴的不舍。
“不能留你在我的身旁,是我的憾事,可我不能让我的无憾而让你有了遗憾,意洞,我只有一句话,你可愿答应我?”
林觉民没有回答,他在害怕,怕答应的再多也无用,怕她的心难安。
“君今后有远行,必以告妻,愿偕行。”陈意映不等林觉民的回答,语气间不见哀伤,却又无端叫人心疼。
此话一出,林觉民的身体狠狠地一震,他不曾转回头来。但整个身躯却更加剧烈的颤动起来。一旁的喻培伦等人亦是一脸的心疼与讶异。
陈意映不再说话,而是更进一步的走向林觉民。然后便是从背后给他的一个温热而无处不在的拥抱。这个拥抱很长。长到林觉民觉到了时间的静止,仿佛这一个小小的怀就是他的一整个世界。然而林觉民不知道的是,上天的残忍,就是夺走你此生最珍爱的,毁灭你此生最宝贵的,而这一切,竟然就在那样猝不及防的六年后。
回过神,将陈意映紧紧地揽在双臂之间,林觉民忽视掉莫名而来的窒息感,“人生在世不称意,但芳佩,得妻如此,别无所求。”林觉民看着陈意映干涸的双眼,心底却是一片又一片翻涌而来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