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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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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跑慢些,赶着投胎啊!”
我弯下腰,双手支撑着酸软的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滑落到鼻梁,又顺着笔尖一滴一滴淌下,不一会儿,我的脚下已经汇聚成了一小滩汗水汇成的水潭。
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我面前停了下来。一只大手握着一瓶包裹着白色毛巾的矿泉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没好气地接过毛巾和水,擦拭着被汗水湿润的额头和睫毛。在毛巾的保温下水瓶还保留着丝丝凉意,我急不可待地意欲一尝这种冰凉,可是我的胳膊连抬起来都会觉得酸疼感不住地袭来,我尝试了三次,却怎么也拧不开小小的瓶盖。
司马默声地接过水瓶,只是轻轻一旋,随后将瓶子递到我的面前。来不及道声谢谢,我抓过瓶子大口地畅饮着,从来没想过只是最普通的冰水也能这么好喝。
“大小姐,这才跑出了不到一公里哎。”司马敲击着环在手腕上的跑步计数器。
“我不识数吗?”我只能用凶狠的语气来掩饰心中的尴尬。按照司马的话来说,这些距离才刚刚热身结束,而我却是已经累得跟跑完了马拉松一样。
我的好胜心不允许我现在就认怂放弃,可是我的身体却完全不同意我的倔强。
我当时一定是发烧发糊涂了,才会同意跟司马一起跑步锻炼身体。
其实我根本不记得和司马约定跑步的这件事,那几天的记忆随着病痛的消失也渐渐散去,除了对司马那碗诱人至极的皮蛋鸡肉粥印象尤为深刻之外,我几乎等同于失忆三天。
直到昨天下午一周一例的心理辅导课结束的时候,司马问起我的身体恢复地怎么样了。
“完全康复!”我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Yes,好像那个病怏怏的我根本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一样。
“恢复地不错嘛,精神也好多了。”
“那当然!”我得意洋洋地说。
“既然身体好了,明天开始一起跑步吧!”司马整理好东西,和我肩并肩往校门口走。
跑步?
我愣了一下。
开玩笑,我最讨厌的体育项目就是跑步了。流了满身汗不说,还又枯燥又无聊。
等等,好像真有这么回事。
趁着司马没注意,我偷偷翻开手机。我暗自祈祷那条短讯不过是我某个夜里做梦时出现的情景。
司马:等你身体好了,跟我一起跑步锻炼身体。
我:好。
“该不会是忘记了吧?”司马走在我身前一米的距离,淡淡地说,“还是现在反悔了?”
可恶!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我明显感觉到司马正在渐渐摸透我的脾气,就像是我开始慢慢习惯他的迟钝与冷漠一样。他开始自觉与我斗嘴皮子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是我是个激不得的人,好面子爱逞强是我最大的弱点之一,用激将法来对付我是百试不爽的杀手锏。自从他得悉这一点之后,我和他的较量中,胜负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
虽然我知道他在故意激我,可是我不由得不着了他的套儿。我说谎,但我从来不耍赖。从妈妈那里继承而来的性格让我始终做到了说一不二,哪怕最终吃亏的是我自己。
“谁说我忘了,我记得很清楚呢!明天晚上等你,不见不散!”我挺着胸膛气势昂昂地说。
司马突然停下了脚步,害得我差一点撞在他的身上,我正要发作,突然他将一个东西塞在我的手里。
“既然要跑步,就要认真点跑。”
我低头看着手里长得很像上世纪末流行的BP机的东西,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
“记录跑步距离的计数器。”
妈呀,看来司马是来真的,我暗暗叫苦不迭。
“明天,不要忘记了!”
呸!这一天绝对是忘记不了的!
我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灌下一大口冷水,司马呼吸如常平稳,身上也见不到一点汗渍。这点距离对一直坚持跑步锻炼的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而对于向来缺乏运动的我而言,无异于爬过了一座高山又游过了一条大河,其艰难程度不亚于两万五千里长征。
“还跑得动?”
怎么可能跑得动?
可我却偏偏咬着牙点了一下头,牙缝里硬是挤出一个“嗯”。
“那好,我们继续。”
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着头皮咬着牙坚持下去,我亦步亦趋地跑着,司马则稳步地跟在我的身侧,不比我快一步,也不比我慢一步,两个人正好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只是我依旧气喘如牛,他依然步履平稳。
“慢慢地吸气,慢慢地吐气,不要急,一急呼吸就乱了,呼吸乱了脚步就乱了。”他一边跑一边讲解着跑步之道,“长跑和短跑是不一样的,短跑讲究的是爆发力,长跑看的是耐力,是保持一个节奏。一上来就猛打猛冲的人,是跑不久的。”
我按照他的说法试图调整呼吸,可是我的呼吸已经乱了,怎么调整都没办法做到他说的那种程度,只要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我们顺着河道从我的家跑到他的住处,休整了一会儿后又慢慢跑回来。一来一回两公里多一点的路,我们却跑了接近半个小时,司马说,这个速度比起走路来也快不了不少。
“什么?”意外之情与怒气值瞬间高涨。我累死累活地跑了这么长一段路,居然比不过悠闲的饭后散步!
“平均下来一公里跑了十五分钟,走路的话,我一公里只要十分钟左右。”
我已经没有力气和司马争辩了。
“记住跑步的呼吸法,下次一开始就要用上。”司马说。
一想到还有“下一次”,我的心里说不出的荒凉。
“还有,下次别穿这双鞋子了。”司马在我转身过去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跑步的话,还是穿专门的跑鞋比较好。”
我低头看着脚上的板鞋,这已经是我最“运动”的一双鞋了,不穿这双的话,难道要我穿高跟鞋或者松糕鞋跑步么?
我摇摇头,说:“什么鞋最适合跑步?”
对于鞋子的款式的知识,我自信宅男司马肯定是比不上我的。
但若是论及功能,那可不敢说了。
“这个怎么说呢”司马开始思索,他一旦思考起来,便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不如这样吧,明天你有空么?”我直接打断司马无休无止的思考。
“啊,有啊!”
“那好,等我明天睡醒了,你带我去买一双不就好了。”
苦苦的思索不如直接的答案,况且跑步是司马提出的,鞋子不合适也是他发现的,我可不准许他有不同意的意见。
“这样也行,我等你电话。”司马讪讪地说完,摆了摆手和我再见,转身跑开了。
真是的,遇上这个家伙,不但接受心理辅导,还要承受体力锻炼。如果人生真的有前生后世的话,那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不少钱。
现在,我只想回家痛痛快快地冲个澡,然后睡死在床上。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手机响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手掌心里正在欢歌乐舞的手机是一个错觉,一个玩笑。
在任何情况下,无论是在夜店里疯玩还是一个人在家独处,无论是头脑清醒还是酒精上头,无论我叫得有多疯笑得有多狂,只要“那个人”出现,哪怕只是一通电话一则短讯,我都会立刻陷入一种沉默的平静之中。
一种秋意萧瑟的死静。
无数个荒唐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犹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过,也许这是个找错了人的越洋电话,也许是“那个人”不小心错按了放在口袋里的通话键,也许
我知道,在“那个人”的字典里,根本没有“也许”、“可能”、“不一定”之类的词眼。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容不得灰色的空间,容不得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小心翼翼地将听筒贴近脸颊,我知道不接她的电话后果会有多严重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可以逼着我就算心里再不情愿却还是不得不去面对的,那就只有她——我的母亲。
我继承了她的臭脾气,却没有继承她强势的能力。这也使得我每每在她的面前好像是一只战战栗栗的小兔子一般。据说妈妈还在怀我的时候我就特别乖,并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总是踢她的肚子或者在大半夜闹脾气。我想也许我还在母体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压制。上天一定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才早早地安排了我命中的克星来压制我。
“喂。”我喏喏噤声。
“喂,还没休息?”电话那头是久违了的妈妈的声音,可是我却感受不到母女重逢的喜悦与温馨,有的只是一点莫名的担忧、害怕与焦虑。
“准备休息了。”我用另一只手掌盖住听筒,尽管小区里安静地可以听到树上夏蝉的鸣叫,但我还是担心哪里会冒出一记古怪的声音让我露了馅。只有对妈妈说谎的时候,我会心里完全没有底。
“最近你爸爸有过来看过你没?”妈妈的话音是在关心我,可是我分辨不出她的关怀之意在哪里。
“有的,他最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来看我。”我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老爸的确这两个星期都会过来,但也仅限于这两周而已。
“那就好,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有时间你代我转告他一声,我下个月回国。”
“啊?”我惊呼,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怎么想起来回国了?”
“下个月国内有一个画展,我负责的。我跟吉奥一起来,顺便也跟你见个面。下个月放暑假了吧?”
我忍住没有问她“吉奥”是谁,也许是她的男朋友,但我明明记得她的男朋友叫什么“卡莱”。算了,反正在那边男男女女分分合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吉奥是搞绘画的还是玩雕塑的。只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妈妈对于一切没有艺术细胞的男人都不感兴趣,比如爸爸。
妈妈看不起爸爸,从我开始懂事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是当初爸爸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伙子时,还是后来他的生意逐渐起步身价渐长了以后。妈妈觉得爸爸太市侩,太俗气,十足的金钱主意生意人一个。一开始我也在妈妈的“谆谆教导”下这么认为,爸爸忙于应酬,终日流连在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之中,而妈妈喜欢美术,喜欢音乐。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尤其是整日夹在他俩争吵不断之中的我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我开始同情爸爸了。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妈妈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而同她比起来,爸爸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偶尔没有应酬没有交际的时候,爸爸会带着我去向往已久的游乐园,给我买一大堆没有营养却很诱人的零食,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眼红了好久的玩具。而这些在妈妈的眼里,不过是幼稚的小孩儿毫无意义的举动。她只会给我看一些我压根看不懂的图画,听一些空灵飘渺但我没有一点兴趣的音乐。可以这么说,妈妈一直在对我灌输,而尽管和爸爸相处的日子是那么少,但他会给予。
我的爸爸很棒,我的妈妈也很棒,可是作为父母,他们一点也棒。
“怎么不说话了?”妈妈的声音让我意识到我不小心走了神,我拉回走远的思绪,言不由衷地说:“哦,下个月就放暑假了,你哪一天回来?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公司给我配了车,我在国内呆不了几天,到时候抽空吃个饭见一面吧。”
“好。”我无声地叹气,我在她的心目里不过是一个“抽空见一面”的人。
“马上就要高三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过一天是一天呗!但我可不敢对妈妈土路我真实的心声,可是这个问题那么深,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连编造谎话的功夫都没有。
“你呀,还是那么不长进。算了,不急着回答我,你好好想想,见面的时候跟我说说。”
我已经不敢想象一个月后那顿饭吃得有多艰难了。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她的语气从始至终保持着一贯的平淡。
“恩,那你早点休息。”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这么礼貌。
“你也是。”
话音才落下,电话便挂断了。
在这个盛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气色宜人,但我的后背却不知为何洇湿了一大片。
我习惯性地想要抽根烟静一静,这才惊觉自己是出来跑步的,身上既没有烟也没有火,我几乎是一溜小跑炮回了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满屋子找烟,幸好还有一盒烟被我藏在抽屉里躲过了司马的扫荡,我抽出一根点上,点火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的手腕微微颤抖着。
几乎是在烟头点亮的同时,电话响起。这一次,是爸爸通过宅电打来的查岗电话。
“喂,孝萱啊,前两天爸爸在外地出差,忘了给你打电话了,你就小人不计大人过了怎么样?”
爸爸略带戏谑的口吻显示出他今天心情不错,我实在不忍心打扰了他的好心情,但今天不说,明天还是要摊白的。
“爸,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
等我把妈妈和我电话里说的事告诉爸爸后,我分明感觉出,即使隔着电话线,那一头的他心情顿时从天堂跌到了谷底。
“哦,我知道了,明天我打个电话给她。也真是的,打不通我的电话,多打几次就好了嘛。”爸爸尽量想用这种劣质的玩笑搪塞过去。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无数个夜里,爸爸还在外面歌天酒地,而妈妈守在电话机前一个又一个传呼他的情景。
“你有没有什么礼物要她带过来的,你不好意思说我来帮你讲,那里的东西质量好又便宜,不带白不带嘛,哈哈哈”
“我没有想到,爸,我困了。”我突然好想结束这通电话。
“也是哦,不早了,你快点睡吧,周末爸爸带你吃顿好的补补营养。”
爸爸挂断电话的速度不比妈妈慢,放下听筒,这间屋子又是空空荡荡。
洗漱完毕,我躺在床上,手机安放在我的枕头边上。我睡不着,尽管跑步跑得有些累,我知道只要眼皮搭在一起,我立刻就能进入昏迷状态,但是我的眼皮奋力反抗。
我只能拿着手机一遍遍翻看,从微博看到微信,从相册看到日志,一遍又一遍穷极无聊地刷着主屏,最后甚至无聊到翻看短讯记录。
自从连续拒绝了宋安他们一伙人好几次的酒局以后,他们也渐渐地不再找我了,连问一句我不入局的理由也没有。从前我的手机里到处是各种酒局活动派对的时间表,现在空空荡荡地只有那么可怜的几条。
近两个星期以来,和我互动最多的,居然是司马!
一想到司马,我突然记起来明天还要和他一起去买运动鞋。我握着手机,突发奇想跟他发一条短讯,可是手指停留在屏幕上,却不知该按下哪一个键。
喂,明天不要爽约哦——会爽约的是我才对吧?
今天跑得超累的——不累那才见鬼了!
喂,睡着了?——人家睡没睡关我屁事啊?
想着想着,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了,我直接拨通了司马的电话。
“嘟”
“嘟”
“喂,你好。”司马的声音来的还算及时。
“喂,是我。”我轻轻地说。
“我知道,打给我有什么事吗?”我隐隐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书页翻开的纸张摩擦声。
突然地,我才想起我打这通电话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
“没事,就想说句晚安。”
说完这句话后,我后悔得要死。看来三次心理辅导课的成果即将在这一通电话后化作乌有。
“晚安。”司马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夜里特别柔和。
我想起妈妈的电话,爸爸的电话,他们两个的声音都没有这般的功效。
“不跟我也说句晚安吗?”司马笑了。
我也笑了。
“晚安。”
说完这句,我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断的时候,浓浓的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