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镇》单明月

8、七

　　奔马疾驰，风沙迷眼，沙风一起，稍微有些距离的景物就都成了灰蒙蒙的影子，伸出手来都瞧不清五指，更遑论认路，孤身一人，一骑一刀，漫天苍茫中，是何等渺小。

　　何小虎策马狂奔，不敢停步，一旦停下来，他或许就会被沙子活埋。杨五爷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选择追击，他也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这要命的风沙过去。

　　有一个地方适合。

　　沙狂啸，马狂奔。

　　无来由忽觉寒意袭身，何小虎不假思索，向后仰倒。说时迟那时快，迎风一刀间不容发，无声无息贴着他的面颊扫了过去。不等招式用老随即转向下削。何小虎背贴马鞍，危急间横着旋身侧翻，挂在了马鞍一旁，堪堪避过。人脱险，马却无此好运，后臀生生削去一块。骏马负痛长嘶，步伐一乱，歪斜欲倒。何小虎若是此时把持不住跌下马来，立时便要给乱蹄踩踏，他却骤然松开马蹬，直直从马腹下窜了出去。

　　合身一刀，他扑的正是敌方来处。以攻为守，杀敌，就是最好的防御。

　　”当”得一响，火星四溅，刀竟嵌入了岩石。身侧寒芒又到，竟是抢在他不及抽刀回防的这一刻。
　　陷阱！借着风沙和地势布出的陷阱！

　　毫不犹豫，也不容犹豫，何小虎果断弃刀，空手破入扑来的寒芒之中。空手入白刃，说来江湖走跳人人都会，但若对手比自己还强，那简直就是找死的行为。

　　即使是找死也干，生死之搏的时候，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人与生俱来的武器，正是一双拳头。

　　拳头击中刀身，刀锋被击得一歪，仍是入了肉，却没能如预期一般砍断半边躯干。何小虎流血的左手抓住了刀锋，右手拳头已经轰上了对手的脸。

　　那是何三爷那白面无须雍容富态的脸。

　　和何三爷的闷哼一起爆开的还有一声悲凄的马嘶，受伤的马不辨方向狂奔，一头撞上了岩石，脑浆迸裂，轰然倒地。

　　残石耸立，诡岩处处，风沙中几同暗礁，只有一个地方有这样的石头。

　　鬼哭林。

　　身在何处，周遭如何，此刻搏斗中的两人俱已无暇顾及。何三爷两刀不曾奏功，反失先机。何小虎趁隙夺刀，何三爷岂肯让他得逞？当下两人刀锋较力，何三爷竟是力逊一筹，双手握刀方才持稳。何小虎得势不让，几记重拳砸下，何三爷连挨几下狠的，立时就见了红，危急间握刀的手一拧刀柄，龙纹大刀刀上的龙纹浮雕竟而斜斜凸起，自龙口之中，嗖嗖两声吐出了两枚牛毛细针。
　　变生肘腋，何小虎急急避让，险险躲过一枚，却还是有一枚细针打入了他的左上臂。

　　左臂受伤，一时握不住刀锋，何三爷回刀护身，转动刀柄把龙纹浮雕还原，狞笑着呸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中了他的针，神仙也跑不了，他已经不用着急。

　　何小虎后退，退回了山石处，反手拔出了他的刀，连着中针处的皮肉一起剜下一大片。暗沉的黑血流出来，他的左臂已经麻了，软软垂下，现在他只有依靠他的刀。

　　快刀。杀死敌人，取到解药，必须快。

　　何三爷却是不急的，一点也不急。他甚至退了两步，斜靠在了岩石上。

　　两人方才乱斗，从岩石侧边斗到岩石后边。沙风呼啸，岩石后边所谓避风也不过是稍稍减轻一点沙子打上身体的力度而已。何小虎站的位置偏外，风沙加速流失着他的体力。何三爷的位置，比他有利得多。

　　占据有利地位的何三爷，不曾擦一把鼻血，却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那个老杂种的崽儿。”何三爷靠着石头说，”你们俩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得让我恶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吗？”

　　何小虎持刀寻找着机会，嘴里却道：”果然是你动的手。为什么？为了金子吗？”

　　”嘿嘿，金子，不错，是为了金子。你知道他得了金子准备干啥？假正经，装侠义，你以为你那死鬼爹是什么好东西！”

　　”他才不稀罕一辈子当个马贼头儿！”

　　”拿着金子，他跑去南边的兵屯打点，为了给自己买个出身！多新鲜啊，白沙帮的帮主，最看不起的就是马帮。他凭啥！”

　　”他多疼你啊，他指望着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指望着你升官发财开业添丁，就是舍不得你跟我们一样，刀头舔血过日子。他教我刀法，让我顶他接班人的位置，就为了不让你进马帮，不让你当马贼！他拿了大笔金子，宁愿去换个良民户籍！”

　　”当马贼有什么不好？他自己就是马贼！一辈子都是马贼！他凭啥瞧不起我？他凭啥瞧不起！”

　　”凭啥瞧不起你？就凭你刚才那两针，是个用刀的都瞧不起你。”何小虎咧嘴，”其实，我听说过你。”

　　”小时候有一次我读书偷懒，爹训我，顺嘴拿他教的徒弟做反例。说不好好打基础，尽想着投机取巧，这样，不是正路，不是男子汉。”

　　”男子汉，哈，男子汉！”何三爷眉目扭曲，笑得说不出的阴狠，”不是正路又如何？我何惜天生就不是走正路的人！他看不起我又怎样？他的宝贝儿子，他的宝贝疙瘩，今儿还不是入了江湖？还不是当了马贼？还不是得死在我手里！”

　　”等你们都死了，看看谁才是男子汉！”

　　风啸沙狂，双刀对峙，谁先露出破绽，谁就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