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镇》单明月

2、一

　　黄花菜是个小窑姐儿。因为她还没□□，所以准确的说，她还是个窑姐候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将”成为一个传奇窑姐儿”当做人生目标，事实上这也是她所有人生目标中最有可能达成的一个。她还没长开，所以也只是不丑而已，并不能说多么的漂亮，因此她每次来瞻仰传奇狗洞的时候都得安慰自己：”没事儿，老鸨儿也不漂亮，脸上的粉厚得跟墙灰有一拼，不照样当了老鸨。”

　　她的小伙伴王小七每次听她这么说，都会”唔唔”两声。这绝不是表示赞同，只是那小子嘴里的杂粮饼子塞得太多了一时咽不下去而已。只不过黄花菜不知道，还当小七跟她志同道合，是一等一的好兄弟。

　　王小七也不会戳破，他最近饭量越来越大，堂子里分的那点饭早不够吃了，就靠着黄花菜偷偷顺给他些零碎吃食垫补呢。

　　是了，王小七是个小倌儿。

　　好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当小倌儿。

　　通常沦落到这地界的苦命人都不会互相询问身世，原因无他，反正回不去了，过往的美好生活说多了都是泪。不过王小七有点儿特别，用黄花菜的话来说，是个’傻傻的直愣子”，所以看在杂粮饼子的份上，小小倌儿不多的人生经历，很快的给小窑姐儿问了个底儿掉。

　　王小七本来叫王小虎，有爹有妈有家有宅，还有个奶娘。

　　”哇！原来你还是个大少爷啊！那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也是给拍花子的卖了？”

　　”我怎么会给人卖！”

　　王小虎是自己把自己卖掉的。

　　某天，他爹的马夫满身是血的跑回来，哭着带给他一把刀，哭出一句”老爷没了，小少爷快跑”就断了气。奶娘拿布裹上那把刀，抓着他上马就跑，跑出好远之后，偷偷回头一看，他熟悉的家跟有鬼似的起了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

　　”哇！这是仇杀啊！小七你爹一定是个大侠！留给你的刀呢？什么样的？青龙偃月还是狮子头宝刀？是不是还有武功秘笈？”

　　小七把嘴里的杂粮饼咽下去：”就一把厚背大砍刀，跟我奶娘埋一块儿了。”

　　”那后来呢？你奶娘有没有教你绝世武功用来报仇？”

　　”没。奶娘说让我好好过日子，好好存着那把刀。”

　　奶娘带着没了家的小少爷逃去了外地，隐姓埋名过日子，把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养。所谓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就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该干活儿就干活儿。乡下穷苦人家的皮实小子，哪个不是自家老娘的棍棒捶出来的？奶娘年纪一把，又没孩子养老，正好。

　　于是，小少爷就给奶娘送了终。

　　这是常有的事。一场病，耗光了家里的钱，可能还欠了债，人病死了，钱也没了。丧葬费没着落，既然奶娘千叮万嘱那把刀不能卖，有点儿傻的小少爷就把自己给卖了。

　　”傻子！你卖也卖去个好点儿的地，咋卖到这儿啊！”

　　”人牙子找的，我怎么知道？卖都卖了，到哪儿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本来叫王小虎，要是卖去南边当小厮就能叫成小虎头，就不会给老鸨扒了皮改叫王小七了。”

　　”有啥区别，不都是我么？”

　　”怎么没区别？小七听起来多柔，念着就勾魂儿，叫虎子，哪个听了想压你呀，你还怎么做生意？”

　　”老鸨说我力气太大，做不了生意。”

　　这倒是真的。自从有一次小倌儿们上课的时候，小七不小心崩断了绑他腕子的麻绳，老鸨就叹气说亏了血本，买回来个不能用的。

　　”老鸨说，过几年卖我去当刀子。”

　　刀子，收钱卖命，道儿上最下等的炮灰。

　　”刀子死得比小倌快多了，”黄花菜真心感到同情，”你真惨！”

　　能跟”傻傻的”王小七好得就差穿一条裤，黄花菜本身，也不是那么太正常。

　　作为一个被拍花子的拐卖到烟花地的不幸女子，呃，好吧，她还是个女孩儿，黄花菜与她终日哭泣哀叹命苦的姐妹们，有着绝对明显的不同。

　　”女人到哪里都一样，落地了生根就是，我娘还不是离家出走跟了个卖货郎的，照样生孩子过日子！”

　　王小七：”你娘把你丢了……”

　　”死小七，不戳我痛脚你会死啊……”

　　说起娘亲，唉，说多了也都是泪。

　　”我四岁上就丢了，连我娘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唉……也不知道我娘咋样了，是不是又生了弟弟……”

　　难受的时候，黄花菜就会去摸胸口上的石头锁片儿，这种不值钱的小雕刻，货郎常常贩些个拿来哄小孩儿，也是她身上唯一留存下来的跟身世有关的东西。

　　拍花子拐小孩是要卖钱的，小孩身上但凡有个值点钱的东西，当然也就顺手卖了。

　　”哎小七啊，你娘呢？刚听你说半天，咋从头到尾都没听到你娘呢？”

　　”嗯，听爹说，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跟个贩货郎的跑了。”

　　”我娘也嫁了个货郎，要不是串乡赶庙会贩货，我也不会丢。”黄花菜叹着气总结，”原来货郎才是破坏美好家庭的终极杀手啊！”

　　对此，小七保持一贯态度，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