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藤]双璧时代》朱砂记

4、初战

　　5月31日，星期日，晴。
　　早早到了会场做准备的海南众人各自热身的热身，换衣服的换衣服。牧正趁着还有一些空闲时间去自动贩卖机，远远看见了某个身影，脚步不由得顿了一顿。
　　“早上好。”一次都没有和他说过话的人也看见了他，特别自然地开了口，“牧。”
　　“……早上好。”
　　糟糕，气势上被压倒了。牧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于自己的不知所措——对方没有使用敬语，没有加任何的后缀。就像认识多年一样直呼他的名字，却让人听不出任何的失礼。
　　自动贩卖机咕隆咚地跌出了乌龙茶，藤真弯下腰去拾起，拉开拉环一边凑到嘴边一边“唔”地瞥了他一眼：牧一直把目光钉在他身上。
　　“……要喝吗？”
　　不，谢了，我绝对不要喝你的口水——在心里这么腹诽着，牧的表情很严肃。
　　“没问题吗？”
　　“你指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冲着那白皙得过分的小子指了指。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上，布满了颜色很淡的青斑。想必是昨天武里情急之下连连犯规的后果。都是打篮球的，也知道这种冲撞程度没多严重。但牧总算发现，凡事要看对比——一大片白净胳膊上的乌青，总比普通人要显眼一些。
　　藤真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牧形容不好，总觉得那是看到了什么不太好看东西的眼神。
　　“牧你不是吧。”趾高气扬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这都大惊小怪？注意力放在待会儿的比赛上才是正道吧。”
　　他噎了一下，深觉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藤真看看他青黑的脸色，想了一想，像是忍不住一样笑了一声，一面潇洒转身，随意地抬起手挥舞了一下：“待会儿球场见。”
　　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转过头掏出硬币，又侧脸望了身影一眼，再把头转回来，忽然在想，自己是想买什么饮料来着？

　　平心而论，神奈川双璧的第一场正式比赛，虽然不能说难看，却也远未能成为足以载入神奈川县内史册的经典赛事。从球员素质到战术安排，翔阳都差海南不少距离。这次可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练习赛，高头教练上手就排出了目前海南的最强阵容，宣告着王者的地位不容置疑。饶是翔阳本身强于防守而海南又是一支慢热的队伍，上半场分差也始终控制在七八分，像是一个成年人在慢悠悠地压制着全力以赴的少年，看起来格外有种不平衡感。
　　但就是这么一场看似无悬念的比赛，没有观众退场，反而越来越兴奋。
　　因为有这么两个人在。
　　七八分的分差，这就是极限了。海南不是不想一鼓作气收拾掉对手，而是做不到。
　　翔阳的13号——每一次想要进一步粉碎掉翔阳防线的进攻，都会在他的手里断线；每一个防守反击的运球，最终都会在他手里变成锐利的快攻。一身鲜艳的绿衣成了海南众人的阴影，他似乎能出现在每一个角落，在任何的疏忽大意下将球和胜券在握的喜悦一并从怀中盗走。
　　“速攻！不要给他们回防机会！”
　　藤真健司的反击从来不慢悠悠。他不会稳稳地运着球，气定神闲地举起一根手指说“我们进一个”。他的战术很简单：截到球，跑，投篮。无人能及的高速使得这一招看似简陋实则无从防起，海南的进攻势头每每便被这样冷枪般的攻击给阻止了。
　　但是翔阳也没能拉近比分。就像藤真总是能将翔阳将要崩颓的倾向狠狠拉回来一样，同样有人能将这样尖锐的进攻气势十足地打压下去。
　　海南的12号。牧绅一。
　　个子不算高的牧绅一。速度不比藤真慢多少的牧绅一。身强体壮迥异于普通控球后卫的牧绅一。
　　这是1993年的夏天，双方的球员记录上都会清楚地写明着：牧绅一，身高179cm，体重76kg；藤真健司，身高175cm，体重63kg。他们的身高差别不大，而风格大相径庭。牧绅一的体格使得他不惧怕与几乎所有人的碰撞，而藤真健司的速度则帮助他甩开了大部分的对手。
　　似乎有这么一个遥远的寓言，叫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上半场，终以49:42结束。海南领先。
　　“你们做得很好。”中场休息时，面对一帮沉默而满心不爽的小子，高头连扇子都扔了，表情却意外的平静。
　　“但是你们完全能做得更好。——不要犯下用自己的过失去造就对方辉煌的错误！”
　　“翔阳休想赢！”三年级的队长火气很冲地一把捏紧了饮料瓶，周围人也是一脸的不爽：他们确实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自己占有优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大放神彩。
　　下半场的哨声即将响起。高头看看自始至终没说话的牧，弯下了腰声音放低：“——牧。这场球，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牧没抬眼，只是沉重地呼吸。
　　“把那小子给按下去。”高头冷静地发出指令，“就你一个，随便什么办法。——把藤真健司按下去！”

　　下半场。
　　海南用上了区域联防，双方的PG火花四溅地对上。翔阳全员压上积极进攻，海南稳扎稳打防得滴水不漏。在翔阳的小前锋勉强出手不中之后，他们的中锋又奋力杀出重围抢到篮板，转身一把把球准确地丢了出去：“藤真——！”
　　“Nice Pass！”他刚甩开了贴身防守的牧，球如同遇到磁铁的铁球一般粘在他手上，一个轻快跃起的身形。
　　……视线飞扬了起来。
　　咦？
　　连全身的运动神经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整个人狠狠撞在了坚硬的木板上。耳边响起尖锐的哨声：
　　“海南12号！防守犯规！”
　　耳朵里嗡嗡响着，他似乎过了很久才重新听到外界的嘈杂声。勉强抬起头，不知是不是摔狠了，头顶的灯光洒下来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从下往上看如铁塔一般的男人。
　　牧的脸上没有表情，微微低着头，而后举起了手。
　　【牧你不是吧？这都大惊小怪？】
　　赛前他这么嘲笑着对手的婆妈。
　　昨天摔出来的青斑，经过第二次的摔打又开始疼痛起来。
　　“翔阳13号，罚两球。”
　　他略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站起，微笑着对队员表示没事，而后从裁判手中接过球。
　　【没问题吗？】
　　——没问题哟。
　　他冷漠地盯着篮筐，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完美的弧线，无懈可击的空心入篮。
　　真是，太理想的对手。
　　完美地将他的战意燃烧到最高点。
　　两罚皆中。54:51。差距已经在一个三分球的射程内。
　　海南的球。牧运着球，面对贴身防守的藤真降下了身体重心，眼睛里掩去了一切情绪，只余追求胜利的渴望，剩下唯有空白。对方的速度是个问题，他想，但还算不上重大威胁。哪怕仅凭体格，他也完全可以直接过人，吸引对方的中锋来给队友拉出空位。战术有的是，不用心急。而且——
　　即使是在你引以为傲的速度上，牧绅一也不见得会输！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牧以右脚为中心，两步跨出一个半圆，蹲得比藤真还要矮的身躯几乎贴地，刹那之间急转甩开，毫不留情地向篮下突进。
　　上篮吗！
　　镇守篮下的中锋怒吼着扑上来。藤真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大喊：“不要犯——”
　　晚了。中锋蒲扇般的大手已经逼近牧。一个冷冷的笑容过后，全场观众都听到一声□□相撞的闷响。
　　然后，海南12号把手中的球投了出去。
　　球进了。裁判的哨声。入球有效，加罚一球。
　　球场内群情激昂。那个控卫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中锋毫无畏惧，在犯规下仍能进球，打出了一个漂亮的2+1。
　　牧站在罚球线，默默地喘了两口气，而后右手轻松推出。57:51。差距又被拉开了。他回头向自己的半场跑去，半眼也没有给自己的对手。
　　这一场的最终结果是78:77，海南凭借一分险胜。观众的热烈情绪几乎要掀翻了屋顶，在比赛结束许久后仍未全部散去。球场边的周刊记者深深感谢着今日吉星高照，一面奋力逆着人流试图挤进双方的更衣室，只恨自己分身乏力：两支神奈川高校篮球的强队，两位光芒四射的一年级正选，两个人激情四射的强强对抗。
　　“简直是神奈川的后卫双璧！”
　　不知哪个嘴快的记者大做文章地冒出这个词，从此以后便不胫而走。
　　门外在吵嚷，牧听不清。他站在更衣箱前，面对着打开的铁门发呆。
　　大运动量过后人经常会陷入这种状态，大家都不担心。这一场比赛里牧充分表现出了力挽狂澜的王牌之风，再怎么对一年级生这个身份有微词的人都彻底服了气。几声真心实意地“辛苦了，干得好”之后，牧发现自己的思绪依然还没有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收回来。
　　那个人……

　　比赛的最后17秒，翔阳落后一分，球权在他们手上。海南还没有赢，翔阳也没有输。
　　之前的几分钟，面对体能下降的所有球员，藤真带领翔阳打出了一个6:0的小高潮，生生把占有优势的海南拖到了生死边缘。他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准确犀利地运球切入、撕破因疲劳而松散的防护网，各种姿态美妙地跳射和上篮，像是在给看客表演一场华美的个人秀。
　　只有面对面防守的牧知道，他很累了，他打满了整整四十分钟的激烈比赛，面对的是海南无所不在的防守压力。谁都看得出来，翔阳的整体实力不如海南，牧可以倚靠队友的篮板队友的盯人，可是藤真倚靠不了。他和牧一样不过是个新生，不可能和三年级生一样格外熟悉彼此。而翔阳，翔阳是个等级森严的球队，他们很团结，可他们不够默契。
　　（你只有依靠自己，藤真健司。）
　　最后一次完整的进攻机会，藤真默默地把时间压到10秒。他的面前，牧稳稳张开双臂，像是比赛的第一分钟一样毫不懈怠地防御着。
　　酸痛的肌肉在叫嚣着休息，他置若罔闻。依然是无人能及的速度，依然是轻便灵活的过人。起跳，投篮。
　　“休想！”
　　海南的大前锋和中锋同时怒吼着起跳，两个185cm以上的个子压在矮小的后卫面前铸成铜墙铁壁。
　　然后——
　　在空中，绿衣的人轻巧地换手。
　　看台上的人来不及发出整齐的惊呼。
　　短暂的滞空时间内，少年收回持有篮球的左手，变投射姿势为上篮，似乎毫不着力地轻轻向上一抬腕。篮球从他的指尖颠起，绕过四只肌肉强健的手臂，柔美地滑向篮筐。
　　如果让牧来评选，这一定是本场最佳进球。真是太漂亮了，连对手都不得不赞叹的赏心悦目。
　　（所以啊，藤真……）
　　藤真扬起的发丝从眼前拂过，蓝色瞳孔的深处映出了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深色的肌肤，稳定的手。牧绅一的手按在了那个篮球上。然后。
　　压了下去。
　　终场哨声吹响。

　　双方球队在球馆外登上各自的巴士，教练和教练在寒暄握手。牧往那堆人里望了一眼，准确地找到了看起来精疲力尽沉默寡言的少年。周围的嘈杂声音很大，牧没有看到藤真朝这里看一眼。
　　（……这一场球，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