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藤]双璧时代》朱砂记

23、这是个问题

　　（二十三）
　　“藤真能参加国体的合宿吗？”
　　“我不知道……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的话应该可以？”
　　9月初仍然炎热的天气里，高头扇着扇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牧。牧刚跑完规定的20圈，正揪起衣服擦汗，扇的风拐了个弯朝这边吹来，他颇为惬意地舒了口气。
　　高头摇摇头，稍许沉默了一下：“我给翔阳打电话，绫里教授人不在。”
　　“那之后再联络就行了吧。”
　　高头又摇了摇头，这次陷入了较为长久的沉默。牧觉得教练有点和平常不一样，正疑惑着是不是该发问，没料想对方又立刻换了个话题。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牧随着高头的扇子看过去，指的正是仍在跑圈的神。
　　“身体素质一般，毅力非常强，基本功也扎实，放在外线可以培养成一个稳定得分点。”牧很高兴教练注意到了神，毫不犹豫地卖力推销出去——就差没挂上买一送一大减价的牌子，“他现在缺乏实际大赛对战经验，但我觉得有潜力可挖。”
　　“唔。”用扇子推推眼镜，“对战经验，比如说国体？”
　　牧略微有些吃惊：这么快就让神上国体？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因此点了点头：“那样的话最好。”
　　“也不是不能考虑啊……”高头喃喃自语着，实木轻轻打在手心。牧确认了一下教练的认真程度，含笑望向刚跑完最后半圈努力喘着气的神。他是真的很高兴，能看到神被重视，有了上场的机会。半年来每日的投篮训练，终于有了回报。
　　牧喜欢认真努力的人，虽然并不迂腐到认为认真努力即能得到足够回报，但仍是期待着这个梦想。正因为世界会给予回报，所以咬着牙滴着汗水跨越过去——
　　这样的姿态，很美。
　　这是牧绅一一直以来的审美观。
　　“……的话，分卫的位置也调整一下……”
　　高头的三言两语在耳边滑过，神经猛地被触动一下，牧立刻回头：“什么？”
　　“今年可没中原（去年神奈川国体的三年级控卫）了，”高头似笑非笑，“主力当然是你上，替补你觉得谁比较好？”
　　牧怔了一下，迟疑地问：“替补……不是藤真吗？”
　　高头又摆出那副高深莫测脸。
　　“我觉得要做好这个准备。而且……”
　　他慢条斯理地望了望神，显出一点点的思考。
　　“国体的人数是有限制的，今年陵南的鱼住和仙道都肯定会加入，国体已经不是我们海南一家的天下。如果藤真上的话……神就没有必要，也没有位置给他了。你明白？”

　　当天晚上牧拨了个电话给藤真。自从一个月前从米泽回来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仅有的几通电话也仅限于“我怎么还你钱”“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见面再说？”“没空。我让花形去藤泽好了”“……”的对话发展。接近两米个子的儒雅优等生在海南校门口只把3100日元交给牧，没多说话就转身离开。牧匆忙叫住他问藤真伤势如何，对方托一托眼镜，反光之下压根看不清表情。
　　“还好。”说罢便没有任何言语。
　　牧倒也不是不明白翔阳全体对于自己那微妙的敌对情绪，这事儿只要看藤真是个什么态度就一目了然。但话分两头说，他完全不希望因为这种敌对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或者该诚实点，他希望藤真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伤势怎么样了？”
　　略去无用的招呼单刀直入。
　　那边有几秒钟的沉默。牧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藤真？”
　　“……啊。我在。”
　　传来的声音是疲倦的。牧皱皱眉，觉得这和想象中的情况不同。
　　“伤口早就拆线了，恢复状况也不错，医生说适当运动有好处。现在主要做一些体能锻炼，不是太激烈的都没问题。”
　　“国体是在半月后。”决定速战速决，“你能上吗？”
　　“能不能呢……”
　　这叫什么回答？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什么时候这家伙变得这么婆妈起来？牧不满地想。
　　过了一会儿，对面声音稍许振作了一些。
　　“毕竟还有半个月，理论上要上大概是没问题的，之前也问过医生，回答也是可否之间。”
　　所以问题就是你自己想不想来了？牧捏着电话听筒，觉得事情陷入了最纠结的状况。
　　他当然希望神能上场，说句私心话，神若能成长为稳定的外线得分强点，对于海南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牧相信教练也有这样的私心。但因此舍弃藤真的组织能力和得分能力？不管怎么看，都不能算一桩划算的买卖。
　　要和藤真健司比分量，现在的神宗一郎仍是毫无可比性。
　　——如果藤真因伤无法上场，那么在遗憾之余，对于海南教练和王牌来说，或许反而是个好消息。他们能够腾出恰当的位置，给予神这个再好不过的体验重大比赛、又不至于压力过重的练兵好机会。对外仍是能说得冠冕堂皇：不能因为一场比赛毁掉一个优秀运动员的身体。
　　高头临走前对着牧那一脸的“你看着办”的表情鲜明浮现在眼前。
　　对，牧绅一你看着办。是朋友吧？闲聊中说几句保险起见还是再安心养段时间的伤什么的，这种话语任谁都不会产生怀疑。对藤真来说没有坏处，建议中肯又顺理成章；对于神来说则是天赐良机，想必他也会不负众望。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然而牧无法做声。
　　……是卑劣的。即使理智把一切计算得清清楚楚，也总有无法接受的地方。
　　世上总有事，该有所不为。

　　第二天训练结束，牧稍许晚了些，待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篮球馆里除了一个人以外已经空无一物。
　　神还在坚持着他每天自我加码的投篮练习。姿势越来越好了，手腕推球出去时非常柔软，接球-投篮的节奏已经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牧抱着肘站在门边默默注视着，在内心里下意识地数着命中的球数。神的投篮点已经拉远到三分线之外，仍是能保证相当的命中率，可想而知这几个月，他是实实在在地一天都没有落下过。
　　但是这样不行。牧突然对自己生起气来。他张开口，一张黑脸板得极严肃。
　　“神。这样不够。”
　　专心投篮的神吓了一跳，表面上仍是平静的样子。他喘着气，略带疑问地望过来：“牧前辈？”
　　“光是这样练还是不够。”牧把刚换上的便服扒了，随手一甩就甩到旁边椅子上，露出一大截黝黑饱满的手臂肌肉走过来。那动作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战意和杀气，神下意识紧了紧持球的手，然后又放松下来，心想这是谁惹了他生气呢？
　　“在球场上不会有人这么站着看你投篮的。即使我们可以拉开空位，吸引包夹，若你真成了有进攻威胁的得分强点，就不可能没人盯着你。”牧站在他面前张开手臂，“从现在起我来负责防守，你要想办法突破我的防守得分。”
　　神又是一愣，鹿般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然后面容稚气可爱的学弟微微笑起来，半蹲下身运了两下。
　　“这是怎么了呢？前辈。”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练习。神一开始完全不习惯牧的防守，整个人都显得很狼狈，后来孤注一掷地频频拉远投篮距离，试图用超远三分挽回败势。
　　“这只是很普通的防守强度。”
　　牧灌下一大口饮料对已经体力见底的神说：“如果不能突破这样的防守，你的投篮就只能是个花架子，在实际球场上作用有限。”
　　“我知道。”神低声道。
　　牧把毛巾递过去。神狠狠擦了把脸。
　　“教练想让你上国体。”
　　只有两个人的篮球馆里，牧的声音清晰地回响。神的手停一停，抬起头。
　　“但是老实说，在现在的神奈川，你的实力排不上号……即使上了国体也不能发挥足够能力。这是事实。练习是必需的，除此之外，你最缺乏的是实际球赛经验。这个你自己要去争取。”
　　牧实际而冷静地说着，不带一丝鼓励。
　　“想要结果就去争。用自己的力气爬上来。”
　　我不会给你便捷的机会。这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若你要依赖我和教练给予你的机会，那也不过如此。
　　可是我相信你会做到，神。
　　“牧前辈真严厉啊……”少年疲劳地微笑一下，眼睛却闪闪发亮。
　　“没有关系。请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了。”
　　很好。牧想。

　　“你想我去？”
　　昨晚的电话里，藤真出其不意地在电话那头这么问。他措不及防被戳中心思，一时间尴尬地怔在当地。然而这情绪一瞬间就过去了，他想了想，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很认真地同对方讲：
　　“你应该来。”
　　若是伤口未愈可以放弃，若是球队有事可以拒绝。然而你是藤真健司，被称为神奈川双璧的优秀的球员，同我一样渴求着胜利，不惧任何挑战。即使会发生各种现实情况，可是内心那种冲动不应被消抹。
　　若你同我一样。
　　你应该来。
　　藤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十秒钟，然后爽朗笑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不来就跟临场逃脱没什么区别的是吧。伤口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高头教练愿意发通知，我一定会参加。”
　　那一时刻牧想的居然是高头教练会大发雷霆吧，因为海南明显因此少了机会——但是第二天高头听了“藤真说他愿意参加国体”时的那个表情，却让牧怀疑他根本早就预料，不，不如说策划了这一结果。
　　他以为自己面对神会有愧疚，但真正面对时，却完全没有一丝愧疚心理。
　　胜者为王。能够坦诚面对自己尚且不够强的神，才是他所真正欣赏的少年。
　　而现在能与他联手的人，在这个神奈川，仍然还是只有藤真健司。
　　这一点，也仍是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