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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地狱深处的悲鸣-20 ...

  •   高远会去哪里呢?

      明智仔细思考他们每一次遇见的场景,高远是作为魔术师阿莱西奥登上这个舞台,如今乱哄哄的闹剧已经落下帷幕,他大概会回到原本的地方。而那个地方自然是……

      厚重的门扉半掩,里面透出暖黄的灯光,以及熟悉的旋律。明智推开门走了进去,空旷的海上音乐厅里,高远正坐在舞台上弹奏三角钢琴。

      舒缓的旋律诉说着悲怆苦闷的心绪,就好像是被命运攫住一般无能为力。随着乐声,仿若能看到厚重的乌云和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海面。凄凄的月光穿越乌云,在海面上漂浮,企图照亮这个暗夜。突然,激荡的旋律如疾风暴雨一样砸下来,海面掀起能毁灭一切的巨浪;月光与汹涌的海浪搏斗,誓死不屈,它要反抗该死的命运,要极尽所能斗争,哪怕结局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却不像贝多芬的《月光》,在高远的指间,流露出别样的情感。

      他在为中森奏颂歌吗?

      明智沿着长长的阶梯走下去,当他走近舞台时,发现高远已经摘下面具,闭着眼睛,脸上竟然在笑。

      这一幕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是以前在哪里看过一样。

      啊对了,八年前……

      在回秀央探望姬野老师的时候,他在音乐室门口听过一曲月光,那个弹奏的少年在笑。

      现在想来,当年的那个他没有过多注意的少年,不就是高远吗!

      “铮”地一声,琴声突然戛然而止。高远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明智,含笑问道:“你是来逮捕我吗?”

      明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刚才对中森说了什么?”

      “那个啊。”高远故意停顿了一下,笑意盈盈地看向明智,“我说的是:那个人即使不会因为二十年前的事件落网,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而身败名裂,你要的复仇很快就能实现。”

      听到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的话语,明智愣了一下,问:“你是在哄骗中森吗?”

      高远神秘地笑笑,抚摸着光滑的木质琴身,避重就轻地说:“这可是从奥地利空运过来的1888年的名贵钢琴,刚才的曲子你觉得怎么样?”

      “很独特的《月光》。”明智说,“仿佛在鸣不平一样,歌颂某些不被世人所认同的抗争。”

      “你不觉得对他太苛刻了吗?”高远若有所指地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明智说:“没有人有审判他人的资格,哪怕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不应当由个人来宣判他的生死。”

      “啧。”高远嗤笑一声,“你可真是古板啊!”

      明智自嘲地笑笑:“或许吧。”

      曾经,他也这样义正言辞地指责身为刑警的父亲的迂腐和不懂变通,但谁能想到,他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同情中森吗?当然是同情的。愿意网开一面吗?一点也不愿意。

      在他看来,让天底下没有犯罪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眼睁睁地看着犯罪者逍遥法外也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你能给我讲一些近宫玲子的事情吗?”

      “咦?”

      明智惊讶地回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高远冲明智勾了勾手,微笑着说:“来都来了,不如一起聊聊吧。也不损失什么,不是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没有怎么见过我母亲,她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你是我母亲的朋友,我很想从你嘴里听说她的一切。”

      明智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上舞台,靠在昂贵的钢琴上,和高远面对面,然后缓缓开口。

      “我和近宫女士相交大约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六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案发现场。有个警官搜到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刀具和手枪,他对近宫女士提出质疑,然后近宫女士拿起一把长刀,反手捅向自己的脖子。”

      “那个是魔术道具吧。”高远说。

      “是的。从那之后我们就认识了,我有空的时候,会去观看她的魔术表演。在我印象里,她是一个十分活泼开朗的女人,平时很温柔,但一说起魔术的话题,就会停不下来呢。魔术是她毕生最热爱的事业——接触得越多,就越能感受到这点。

      “她非常喜欢苏格兰的经典菜肴哈吉斯,苏拉威西托拉贾咖啡,酒的话,她偏爱柏图斯酒庄的红葡萄酒。我到美国进修时,她也到洛杉矶巡演,我们一起去吃了地道的墨西哥菜。我们说好不谈工作,只去玩乐,但是吃到一半,她又忍不住聊起魔术来,噗嗤。”

      “魔术啊。”高远幽幽地说,“她就是那种把魔术当做生命的人,可以为魔术抛下一切,让她暂时忘记魔术,不可能的。”

      “她随身带着记着魔术点子的记事本,我每次见到她,她都在那个记事本上记录各种各样的魔术点子,非常认真,像是在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高远勾起嘴角:“那个记事本你还留着吗?”

      在魔术列车杀人事件之后,高远逃狱,留下了那两本呼唤着复仇的记事本。

      明智回答:“已经作为证物封起来了。”

      “真无趣啊。”高远哂笑,然后饶有兴趣地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刑警?像你这样傲慢的人,应该去做政客或者律师才对。”

      “嗯……是因为我的父亲,他是一名刑警。”

      虽然不明白高远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奇,但高远的话语的的确确勾起了他的回忆,让他想起晦暗迷蒙的少年时代。那个时候,他表面一帆风顺,内心深处却有一把怒火在熊熊燃烧着,他厌恶对家庭不闻不问、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父亲,那个人是那么的迂腐和不懂变通,也没有任何才能,做到退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但是什么时候,他的看法变了呢……

      “从小我就很少见到我父亲,他总是来去匆匆,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着一样,没有停下的时刻。而且他的思想非常老旧,是那种坚持‘经验论’的老派刑警,做事一板一眼,不懂变通,唯一值得称赞的只有正义感。每次看见他为案件苦恼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要比他做得更好吧。

      “我讨厌那样的生活,在秀央读书时,我就决定做一名律师,后来我考上东大法律系,并在大学二年级通过司法考试。那个时候,我父亲在警视厅的处境很艰难,那个著名的三亿元运钞车抢劫案你应该有所耳闻吧?那是一个悬案,二十年来迟迟没破,但我父亲坚持追查这个案子,得罪了不少同事。刑事追诉期的时效已经过去了,还有坚持的必要吗?所有人都不理解他,都说他‘正义心过剩’,但连基本的正义心都没有的话,还配称为刑警吗?

      “虽然我讨厌那样的生活,但我更讨厌那些不负责任的人。我想完成我父亲的心愿,以及千千万万受害者的心愿。或许这种想法很愚蠢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父亲那种‘过剩的正义心’感染了呢……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去做刑警。突然有一天,发现这样的生活也可以接受。”

      “继承了父亲的意志吗?”高远没有嘲笑他的天真,反而露出温柔的笑容,“或许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同的,我也继承了母亲的意志,决定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术师。”

      高远顿了顿,继续说:“虽然我没怎么见过她,但我能感受到在血管里流淌着的魔术师的血液,那是她赐予我的财富。高中的时候,我父亲带我回日本,我遵从他的意愿进秀央读书,但是我后来发现,我还是更想做一名魔术师,于是17岁那年我从秀央退学,去意大利学习魔术。”

      听着高远缓缓叙述的嗓音,明智不由自主地偏头看向他。

      高远说:“说到秀央,我在秀央读书期间,可是听到了你的不少传说哦。秀央的福尔摩斯,是吧?”

      “那只不过是他们附庸风雅给我安上的称号而已。”

      虽然是这么说,但明智的表情和语气都看不出半点谦逊。

      高远说:“我已经快要忘记秀央是什么样子,不过那间音乐教室我还记得。那是一个能让人心情宁静的地方。”

      明智说:“演奏音乐需要全神贯注,摒除一切纷杂的情绪,如果内心不够平静,会产生不和谐的杂音。”

      高远说:“还可以藉由音乐抒发隐秘而微妙的心情,音乐,本身就是为了表达情感而存在的。”

      望着兴致勃勃的高远,明智觉得很荒谬,堂堂的警视厅警视竟然会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同一个罪犯谈心。更荒谬的是,他竟然没有产生不愉快的心情,反而觉得投缘。

      褪去尖锐外衣的高远,眼神竟然如此柔和,笑容竟然如此亲切,像一个邻家少年,不像拥有反社会人格的犯罪分子。

      透过高远的脸,明智仿佛看到了一枚硬币,他与高远就像是硬币的两面,很相似,却又截然相反。假如他不是罪犯,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上次的事件,你为什么要找上姬野老师呢?”

      明智话锋一变,直刺高远。

      “你说那个啊。”高远像是没察觉到明智隐隐的攻击性,像孩子一样轻快地说,“这么多年不见,我十分想念她。想看她见到曾经关照过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你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明智陈述道。

      “果然,她还是没有变呀!”高远发出一声喟叹。

      “那么这次呢?你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吗?”

      “唔……”高远专注地望着他,忽然邪肆地笑起来,又回到他熟悉的样子,幽深的双瞳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我早就发现了,你一直是站在犯罪者的角度去理解案子的,这让你能够很快破案,但是,正义与邪恶只有一线之隔,如此接近犯罪者领域的你,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

      “我不会越过那条线的。”明智斩钉截铁地说。

      高远愉快地想:是我的幸运吗?你一直没有察觉呢。再有趣不过了。把你变成犯罪者很难,但是让你和我这种犯罪者密不可分很容易,我要你堕落、沉沦,想让你露出真实的暗面,再也不复曾经的洁白,而是变成如血的鲜红!

      “也许是吧。”高远低下头,摆出退让的姿态,“我本来是想抛弃一切身份与立场,和你轻松地聊天,但你却想着与我为敌呢。看来,你的正义感真是无时不在。”

      他修长的手指爱惜地划过琴键,发出一串极轻的乐音。

      “我向你承诺,会乖乖和你去警局。不过……”

      “你有什么条件?”明智问。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很容易,我的知心朋友。”高远真诚地笑道,“刚刚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合奏一曲就好了,心无杂念的那种。”

      “这个我可以做到。”

      “咚咚”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谈,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观众席后方走近舞台,聚光灯清晰地映照出他坚毅的面庞。

      “明智警视,刚才接到警视厅的通讯,对方请您和他联络。”

      “我知道了,大内船长。”明智点点头,然后对高远说,“把手给我。”

      高远把右手交到明智的掌心里,一副无辜的模样。明智抓紧他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崭新的手铐,“啪”地一下铐上高远的手腕。然后明智把手铐的另一头铐在自己的左手上,淡淡地说:“我们走吧。”

      “原来你带了手铐啊。”高远失笑道,“怎么没用它逮捕中森?”

      明智正直地说:“我只带了一副,只好留给你了。”

      “喂喂,你还没有兑现对我的承诺啊。”

      “欠你的下次有机会再补上。”

      东方露出鱼肚白,乌云散开,露出万里晴空。尖尖的船头劈波斩浪,洁白的船身之下,翻滚着金色波涛。离陆地越来越近了,远远望去,可以看见码头上聚集了一堆人,以及无数闪烁着红□□的警车。明智他们押着中森,等待游轮入港。中森虽被五花大绑,但没有半点颓丧的模样,他挺直脊背立在船头,微仰着头,迎接二十年后第一抹朝阳。

      一轮红日自海面冉冉升起,充满了新生的力量,跃动的姿态是那么美,那么灿烂。

      放在上衣内口袋里的钱包硌着他的胸口,熨帖着他的心脏。虽然结果并不完美,不过他已经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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