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莛雨，被传奇（gl）》寿头

8、Chapter 8

　　夏季的台风暴雨，又因值班的关系，只好请去世病人的女儿在医院食堂里吃饭，不知是食堂的饭菜太过难吃还是病人的自杀令人压抑，小女孩和关世云都有些食不下咽。两人放下筷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委实难吃的眼色。

　　“真是很抱歉……”对抱着母亲遗物，一脸坚强的小女孩，纵然关世云再少同情之心，都不免觉得有些恻然。早年丧父，二十岁不到大学在读的光景又失去了母亲，幸好母亲的财产都在她的名下，免去七手八脚的亲戚窥觊，否则还不晓得这女孩要如何是好。除了不怎么来往的亲戚，从此在这世上她孑然一身，再没有了依靠。关世云的语气很是真挚诚恳，话语里显然并不只是为了这餐饭而道歉。

　　女孩抱住遗物的手紧了紧，母亲在自杀的前一天，出院回家看过她，要她好好的读书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还为了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她表示歉意。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母亲在医院里自杀的消息。她怪过医院，怪过眼前的医生，亲戚劝她将医院告上法庭以得到更多的赔偿。如果母亲回来是赔偿之一，她会毫不犹豫地找律师告医院，可是……

　　联想到前一日母亲的表现，不难想到母亲为此大概已经谋划许久，来见她一见算是实施行动前交待遗言，在此之前母亲已经自杀未遂七次之多。她知道母亲的抑郁症很严重，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母亲第一次自杀未遂进医院时，她痛苦得在医院的长凳上哭泣，她觉得母亲是为了要抛弃她而宁愿离开人世。面前的医生告诉她，自杀对于抑郁症就像是打喷嚏对于感冒，都是症状，病人本身没有想要自杀的意愿没有想要抛弃她，只是这病使她失控了。冷冷淡淡的解释救助了彼时女孩的心，使她免于自责免于内疚。女孩道：“关医生，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站在医院的门口送走坐上出租车的女孩，关世云发起怔来。她站在那里，被一捧又一捧的雨吹湿了头发、外套。抑郁症的死亡率很高，她的老师曾经说过，抑郁症病人的心就像是个无底洞，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热情、积极向上的乐观、或者其他光和热很难有明显的效果。他们像黑洞一样将身边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那个病人在自杀之前表现良好，毫无自杀征兆，请假回去看女儿时也神色如常，她关照她记得吃药。病人笑着说好，一点也看不出勉强和敷衍的意思来。回医院的当天夜里，在医生查房之后，病人就决绝得用毛巾将自己吊死在病床的铁架上，死志坚决。

　　她忽然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什么时候起，她又开始悲天悯人起来。

　　大概是被那个神经兮兮的一根筋挑起了心事。

　　这样不好。

　　一根筋。这个称呼惟妙惟肖，妥帖得很。那卓雅宁倒是妙人，当真是可惜了。

　　不晓得那一根筋收拾屋子进行的如何。

　　国人做七的传统有心理学上的意义。给亲属一段时间，让他们在这个期限内尽情悲伤，吃吃喝喝聚头聊聊逝者哭一把类似互助会发泄情绪，四十九天一过伤情大减，一切回归正途。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好几个月了，一根筋采用的方式是把自己缩在一个茧中独自消化这个事故给她带来的深重影响。将卓雅宁的东西打包处理意味着在行动上与她告别，行动影响情绪，如果她能顺利完成，差不多是时候破茧而出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了。

　　关世云对雷莛雨的印象不坏，单就直觉而言，她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恣意生长的狗尾巴草。

　　上一次离开前约定隔一个礼拜再见，就是明天。那秦玫卿给她找的的阿姨烧菜不错，色面清爽、口味清淡又和时令，下班后正好直接过去吃饭。

　　才想着那阿姨，就看见那人拿着伞匆匆忙忙地要离开医院。阿姨见到关世云时心中一定，忙和她打招呼，“关小姐，你是来看雷小姐的吗？”

　　“她怎么了？”难道想不开自杀了？关世云心中一顿。不可能啊，那人身上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半点不像是会自杀的样子。

　　“下午我去她家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她发着高烧神智有些模糊。幸好她家隔壁邻居在……那人是叫王小姐吧，她帮我一起把雷小姐送到医院里来。王小姐好像还托了关系让她留院几天。你不是收到消息来看她的吗？”阿姨有些奇怪之余才注意到关世云穿着白大褂，脚上是一双运动鞋。

　　“我是这里的医生，她住哪里？我去看看她。”医院里的病房一直都很紧张，替邻居开后门要床位倒是少见，关世云不免对那王小姐产生了几分兴趣。“住院的费用是你垫付的？多少我先给你。”

　　“不是不是。”阿姨十分老实，“费用全是王小姐垫付的。她见我要打电话告诉秦小姐，还关照我明天再把这事情告诉秦小姐，现在下雨不方便，而且雷小姐没有危险没有大碍，没必要让她现在过来。”

　　联想到隔壁每天结束装修不忘打扫一下，还真是个很懂得为人着想的邻居。

　　阿姨指明了雷莛雨住的病房，关世云更是诧异，竟还是单人间。让阿姨早些回去，自己到病房打个转，值班护士说雷莛雨照了CT后发现是得了肺炎，只要不感染，按时打针、吊针、吃药，算不得严重，只是身体虚弱需要一段时间调养。关世云问起送她来的王小姐，护士说那人办完了手续拜托她们多看顾一些就先走了，好像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打开门，雷莛雨歪歪地躺在病床上吊着水，迷迷糊糊见有人进来，轻唤了两句雅宁。瞧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关世云无端觉得有些酸楚。趋前几步，病床的人比刚才离开的在上大学的女孩还多几分孩子气，半点看不出高中退学自行营生的样子来。原本干瘦的脸因短时间吊水的缘故稍稍有些浮肿。雷莛雨看清来人是她，才想说什么。关世云先道，“我在这里上班。楼下遇到你家阿姨，才知道你进了医院。不是说了明天碰头嘛，怎么急吼吼地自己就来了。这样想我？”

　　没想到关世云除了犀利的吐槽还会开玩笑，雷莛雨吃力地笑笑，“你交待的任务，完成了……可是刚才，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很像雅宁，气味……”

　　“气味？你有狗鼻子还是猪鼻子？把你送来的是你那善良的芳邻和阿姨，特意开后门送你住院，单人病房一般难求。”

　　“诶？”雷莛雨迟钝地眨眨眼睛，“那我还是出院好了。”

　　“你吊的水都流进脑子里了吧。人情都欠了，急什么。还是住院休养几天，等炎症消了再说，钱人家都先垫了。”

　　雷莛雨喏喏应了。

　　“先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关小姐，谢谢你。”

　　关世云笑一笑带上了门。一个晓得在任何时候用真诚语气说谢谢的人，总是讨人欢喜的。

　　第二天下午关世云再来的时候，雷莛雨的父母和秦玫卿刚走一会儿，她怏怏躺着继续吊盐水。见关世云来了，倒是喜形于色，“关小姐，我几时可以回去啊？”

　　才来了第二天就想走？垫钱的王小姐特意关照医院里，消炎了也要让她待足七天。这是故意让她多花点钱，在医院买个太平么。“等上帝创世纪结束，你就可以走了。”

　　雷莛雨垂着头叹了口气，“不就是个肺炎么。”

　　“是呀，就是个肺炎。如果没有你之前的以酒代饭，抵抗力强点，倒是没啥问题。”关世云微笑道：“你看，凡事都有因果。”

　　可是雅宁的遇害又是什么因？邻居为了让她住院不惜动用关系又是什么因？雷莛雨心道。她只知道隔壁装修了有一阵，从来没见过那个王小姐。“关小姐，那王小姐学雷锋做好事我很感激，但是她硬要我占着病房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吗？这不太好吧？”还透着古怪。

　　“你还有炎症就别想那么多了。”关世云懂得她的弦外之音，她也觉得奇怪。“既来之，则安之。”与其伤脑筋猜测，还不如静观其变。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不少水果，还有几本书。

　　雷莛雨道：“书是我爸妈带来的，怕我无聊。水果是玫卿买的。晚些我妈还会来送饭，你要一起吃吗？”

　　关世云怔一怔，摇头道：“不用。吃惯了家常菜，怕咽不下医院里的饭菜。”

　　“你在家不自己做饭？”

　　“没有时间，而且医院里有食堂。”

　　“你又嫌食堂的饭菜不好吃。”

　　“……”

　　难得嘴上能小胜关世云一回，雷莛雨把脸藏在毯子里偷偷笑，笑着笑着胸口痛了起来。“咳咳咳，那个，关小姐，你看你喜欢吃什么水果自己拿，不用客气。玫卿说买了红啤梨。”

　　关世云想想也不客气，取了个红啤梨洗干净在她边上啃了起来。她吃东西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优雅，不言不语脸上亦无讥讽，端端的俏丽。叫雷莛雨想起她那病人来，“关小姐，你那……”

　　“难怪一直觉得不顺耳，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还张口闭口关小姐，累不累啊。”关世云对于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之前她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了，就是让她换个称呼，偏生这人不领情还声声关小姐。

　　“诶？那要叫你什么？关医生？”

　　“叫名字就行了。” 关世云不耐烦，随手便将红啤梨的芯子丢进门边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