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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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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醒来走出借宿的哲热普寺,冰凉的干燥的空气,奔流的小河流淌、瀑布飞溅均喻示着时光与岁月,神山冈仁波齐随着阳光的绽放脸孔逐渐耀亮。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诉说着美好将来的开始。然而,对于转山来说,这却是最为辛苦的一日。背夫说,这一路攀升至海拔5600多米的卓玛拉山口之后是乱石子路的急下坡,要是跌上一跤滚上几滚,小白脸儿可真是要开花。
吃过仅能果腹的早餐,保温杯里灌满热水,将自己的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准师徒三人跟着背夫继续行走。走走停停、走走歇歇,雷莛雨始终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口中还无意识地念着早就滚瓜烂熟的大光明咒,希望能得到大光明咒的加持减轻徒步带来的□□上的痛苦。
经过冰川草地,有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平台,山坡上面有许许多多挂着衣服、鞋子甚至是头发的玛尼堆。关世云说,这里是曾经经过84位大成就者的天葬台,海拔5300多米,代表着死亡之地。“你可以留一件衣服、裤子,一些血或者一撮头发在这里,代表着你离开了过去的苦难生活,即将获得重生。”她向雷莛雨建议道。
雷莛雨看向阿拉曼上师,看到他眼里的支持,便取出一件黄色T恤又用军刀割了一小撮头发,几步走到一个玛尼堆前,挂了上去。完成这个仪式后,竟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过天葬台后边走边喘再行一段,待雷莛雨几乎要断气的时候,海拔5600多米的卓玛拉山口到了。同藏区每个山口一样,标示山口的石头被大量色彩斑斓的经幡所遮挡。在山口的劲风吹动下,迎风作响颜色鲜艳的经幡显得格外富有生机。走到此处,意味着往昔的罪恶洗清,即将获得新生。
只是在真正获得新生走向人间之前,还有一段艰难的路要走。下山路是陡峭的碎石小道,应该算是转山途中最为危险的一段,倒也与人生的路相仿。重生之路的开头总是举步维艰。
不知雷莛雨多少次嚷着要休息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原先三三两两磕着长头的藏人不见了踪迹,同路游人也逐渐消失,仿佛这整座神山里空寂一片,只剩下他们一行五人。背夫面面相觑,不时交头接耳似有不安。
“师父,等一下。”关世云叫住了走在前方的阿拉曼上师的同时,也叫住了不时念经的背夫。
阿拉曼上师不知对背夫说了什么,两人放下了身后的背负,竟跪下来磕起了头。
雷莛雨和阿拉曼上师望向关世云,只见她摘下遮住脸孔的头巾,有些激动。
“是这里?”
“应该是的,师父。”
听着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雷莛雨自顾自往前又走了一步,只见一旁的山体上竟堂而皇之地出现了一个山洞,不免惊呼一声。这是某位大师的修行之处还是传说中藏经埋宝的地方?
阿拉曼上师命背夫留在原地等待,三人走到山洞口,洞口的山石上有一枚清晰的莲花标示,还有一道浅浅的云痕。关世云摩挲着云痕,露出缅怀之色。雷莛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此处就是关世云隋朝时来过的地方。而那痕迹,显然是她在隋朝时留下。颇有些时空交汇的感觉。
请阿拉曼上师在山洞外等着有意外发生时好做接应,关世云和雷莛雨则进洞查探。
打开随身携带的狼眼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步入洞中,关世云道:“再走几步就会有一道结界暗门。”暗门与山体几乎浑然一体,若不是关世云熟门熟路,雷莛雨定会以为这里是山洞的尽头。
“看,这个莲花标识和外面的一样。”
强光照在莲花标识上,不难看出下面有一个凹槽,这凹槽的轮廓样子颇为眼熟,雷莛雨不觉咦了一声。
“当年我止步于此,想来今次也……”
“世云姐,今次估计……你能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雷莛雨嘀咕着摸出之前丢在随身小包里的大鹏状藏银牌牌递到她手中。
取过银牌在手,立刻就有了感应,关世云诧异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朴半山有个寺院,寺院里有个尼姑,那尼姑给的。”
“为什么她会给你这个?”
“不晓得诶。”雷莛雨摸了摸脑袋说道,“那尼姑带着我拜了寺里的佛像,又和我鸡同鸭讲地闲聊了几句。要走的时候,她听到我和别人说起夜里做的梦,让我把大光明咒念给师父听,就把这个塞给我了。要不是看到这凹槽有点眼熟,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关世云将银牌抛还给她,“既然别人这样好心,那你来开门吧。”
雷莛雨小心翼翼地把银牌嵌入凹槽,叫了一声“芝麻开门。”
“轰隆”一声似一阵闷雷,结界暗门随之打开,一条不知通往何处黑漆漆的长路展现在两人面前。
“一条道走到黑……不晓得算不算吉利。”拿手电筒照了照,只觉暗道幽深怎么都看不到头的样子。
关世云夺过她手中的狼眼,没好气道:“那你就在门口守着。”竟一人在前就这样走了进去。
雷莛雨叫了声“等我!”忙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你贴得那么紧干嘛。”关世云推了推几乎整个人都贴上她的雷莛雨,她能听到她紧张得咽口水的声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有点怕。”
“手电筒那么亮还怕!”
“我不是怕黑。”
“难道怕鬼?怎么说你也是命定的佛门护法……坍台。”
“我也不是怕鬼,不是怕妖不是怕怪。”
“那你在怕什么?”
“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难道不知道未知才可怕?”
这山道里一股子不知攒了多少年的潮湿气味,山壁上石纹斑驳,雷莛雨汗毛倒竖,抖了一抖。
她的一举一动关世云都听在耳中,当下不免一笑,“堂堂天界诸神的主宰因陀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哼。”雷莛雨不满,争气地与关世云保持些距离,谁知关世云竟探手过来拉住了她。关世云的手温暖滑腻,她忍不住握得紧了一些。
“扑哧”一声轻笑“抓得这么紧做什么?你倒也不怕是什么妖魔鬼怪要抓住你。”
“对哦,虽说是什么佛门护法,难保有什么妖怪要靠近。天晓得这手是人的还是妖的,是得验验。”说着就将关世云的手拉到嘴边咬了一口。
“寻死。”关世云骂她,却也没有因此放开手。
雷莛雨嘿嘿笑着。
两侧山道狭长,约莫走了三刻钟左右,雷莛雨眼尖,看见手电筒的光终于照在什么实物上。
待走得近些,才看清楚前方的尽头是一尊嵌在山壁上的佛像。刺眼的狼眼白光照在佛像上,反射出温和的光,佛像莹润光滑,慈眉善目,拈花微笑,目露深情。雷莛雨越看越觉得眼熟,碰碰一声不吭的关世云道“妖了,和你有点像诶,就是神态不大一样。”
谁知关世云没有搭理她,只怔怔盯着佛像,似是陷入无比震惊之中。
“世云姐,世云姐。你怎么了?”这还是雷莛雨第一次见到一贯坚毅的关世云露出这样的表情,糅合着震撼、诧异、伤感、欣慰和自责。脑中浮现这么个念头之后,她亦愣了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竟能辨别如此之复杂的情绪了?
“阿妹……”关世云喃喃道。这尊佛像与记忆中妹妹的面容十分相似,只是记忆里妹妹眉心深锁,总是含着化不开的愁绪,而佛像宽和已放下万缘,似是带着悲悯世人的目光看向她们。仿佛在说,她知。
“诶?你妹妹?尉迟炽繁?”
当雷莛雨说出尉迟炽繁这四个字,关世云内心里始终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挣断,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不欲雷莛雨看到她的眼泪,咯哒一声关了手电。四下里顿时一片黑暗,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只有她难以自禁的抽泣声。
雷莛雨摸上她的手,拍了一拍,也有假如她想借个地方哭哭,可以找她的意思。
她明白雷莛雨想要表达的善意,却一动未动。她关世云独来独往越过时空,几时需要过别人的怀抱。
好一会儿,她才打开手电,除了眼睛红红,没有丝毫异样。
雷莛雨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转到佛像上,额头上有个缺口,整座佛像与山壁紧密结合,以她之力无法将它取下。
“算了,如果前面没路,我们折回去吧。”
“可是……”
“佛像的额头上应该要放入什么东西才能将她带走。今天能见她一见也算是了我夙愿。我们先退出去。”
待她们离开山洞与上师回合后,再行几步,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磕长头的藏民与转山者稀稀落落地出现,流动着的颇具生气的山间。
之后除了同阿拉曼上师说起洞中经过之外,关世云极少说话。
转山的终点并不在塔钦,而是在门土乡的莲花生寺,转完冈仁波齐之后,需要再转一圈莲花生寺才算是功行圆满。而莲花生寺是阿拉曼上师此行的终点,他常年居住在莲花生寺旁的民居里。如果雷莛雨拜他为师,则需要在这里居住一段不短的时间。寺里的僧人不过五个,还有一对接待信徒与游人的管事夫妇。屋舍简陋,食物品种稀少,但是对于修行者而言,却是个集天地灵气与莲花生大士庇护的好地方。
明天关世云即将坐越野车回拉萨,夜里,吃过极为简单的晚饭之后,她一人坐在寺门口的石阶上,望向天空中无限延伸的星网,只有在藏地才能见到这样璀璨的星辰网络。
这样的关世云看起来很有些孤独、神伤。
雷莛雨坐到她的边上,给她一杯冲好的热咖啡。不知是否是这里气候干燥的缘故,在城市里懒得喝一口的速溶咖啡也变得十分可口起来。
“之前总觉得天降我大任要去救世,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声不吭。来了这里之后看了许多历史书,才惊觉救世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以讹传讹,它根本就是失却了原本的意义。落得大家辛辛苦苦忙忙碌碌,还成世成世的,也不知为了谁的野心谁的目的。”关世云喝着咖啡,语带嘲讽,末了她道:“现在一切停滞不前,师父也不过是随缘而行。因此,要不要留下来跟着师父修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定。”
雷莛雨仰着脖子看着头顶上的星星,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听说这里附近有一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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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下冲锋衣,换上特意从桑耶寺送来的崭新的红色僧袍,整张脸被批单和头巾遮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雷莛雨在和父母通了电话之后留在了莲花生寺。成日里除了听经念佛修行之外,就是给永远收不到信的人写信。寺里的管事告诉过她,他们这里除了快递变成慢递能收到东西,寄出去的信十去九空。她总是微笑着说无妨无妨。地址是家里的地址,收信的人总是雅宁。无论是否能看到她的信,雅宁总是会知道她的一切,一切。
亲爱的雅宁:
等了好些日子总算是收到了世云姐寄来的物资,身为女性还真是有着诸多不便。难怪佛在经书里说,如果善女子觉得女身麻烦,可以修成男身。男身固然少了定期流血的麻烦,应该还会有着其他的困扰吧。女身常耽于情,男身常溺于欲……情海滔天,欲海难填。
世云姐曾经问我,如果你知道我是佛门护法可能成为大英雄会怎么想。当时我说你会觉得滑稽。其实,我想你会说,明明是个冲头,哪里是什么英雄。
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之后,我终于明白瓶中信里说的:我感觉到自己迷失了,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可以指引方向的工具。我总是东跌西撞,从未这样迷失过。你曾是我的北极星,有你在,我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在我们窝在一起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深的体会,切肤之痛。
我不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想要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你呢?你希望我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我想你会说,开心的人。
如果你在,我是,你不在,开心对我而言失去了意义,我无法再像当初那样去追求简单的开心。
以前秦玫卿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我承认也不解,一个人在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美好之后,还可以有什么追求呢?
看到世云姐时,我必须承认自己被折服了,她的经历她的信念她的坚韧让我自惭形秽。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因一道雷而变成了所谓的佛门护法,如果这是天降于我的大任,这折磨未免也太过了。
打动我让我心甘情愿承受这大任的除了世云姐还有师父的一句话:除魔卫道。
如果当初我身负异能,是不是就能早点感知到你的危险,避免这一场别离呢?
雅宁,这天下有太多不平之事,我想若能及时救得一些人,也不枉我们相爱相知一场。
(第一个故事《此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