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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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寒冬。
浪子渡已封了半月有余，但这场大雪却依旧没有停的意思。秦江江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冰面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冰洞，这是当地渔民在寒冬里唯一的食物来源。
冬日的鱼不动不食，此时凿冰取之，正是鱼肉最为鲜美的时候。但是天气越来越冷，能捕到的鱼也越来越少，好多渔民的鱼篓已经空了好些日子。
在无一人不为自己的生计愁眉苦脸的时候，冰面中心那个一边大笑着钓鱼一边将钓上来的鱼扔进鱼篓青年就显得分外显眼。
青年生了一副好相貌，刀削斧凿一般深刻俊美的五官，上挑的凤眼带出一股狂放傲气的神采，一身浑黑衣袍敛下一身嚣张气焰，举手投足之间张弛有度，令人忍不住频频侧目。
当然，身边连饭都吃不饱的渔民是没有那么多情怀去欣赏青年的风采的，在他们眼里，青年身边装满鲜鱼的篓子比青年本身更有吸引力。
正此时，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自百米开外传来，须臾间便达到近前。青年抬眼望去，是一名白衣少年。
“殷师兄。”少年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殷成栾冲少年咧了咧嘴：“师弟何事？”
沐家三公子沐丹书，十五岁大，比殷殊伦小了整整四岁，与殷成栾一般同在真殊道宗绝尘子门下，修习到如今，满打满算也有两年了。
此刻沐丹书小脸跑的红润，微微喘着气，道：“我方才回府，听家仆说四弟被关进宗祠了？”
殷成栾：“啊。”
沐丹书略显稚嫩的笑脸登时皱成一团：“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殷成栾挠了挠脖子，道：“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他。”
沐丹书急得踢了一下鱼篓：“可恶！”
“我四弟自幼身子骨就不好，现下天气这么凉，他还要罚跪，还是在宗祠，还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他、他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难受不难受？”说着竟是一幅心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殷成栾与这师弟相处两年，从未见他如此慌张，不免觉得十分新奇：“我哪里知道，你自去问他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难不难受。”
沐丹书：“那也得我见得到！”语毕从腰间解下一枚香囊，不由分说塞进师兄手里，“你拿去送我四弟。”
殷成栾哭笑不得：“怎么是我？”
沐丹书正色道：“师兄修为高深，潜入宗祠定不会叫人发觉。”
殷成栾还想说什么，却见沐丹书一脸担忧的神色几乎要凝成实质，说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师弟，叹了老长的一口气，便收起鱼竿站起身来，道：“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欠我人情，做师兄的何妨帮你一把？”
语罢将鱼竿往师弟怀里一扔，站起身来抖了抖袍角，打了个响指，鱼篓还在原处，鱼篓里的鱼却不见踪迹。
再看满冰面摆放着的鱼篓里，忽然便各自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
沐府是丹阳城的巨擘家族，上有真殊道宗的庇护，下有一方十余万百姓的纳贡，发展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所出族人更是十有五六皆具修仙资格，再加开光期族长坐镇，便是放眼整个子岬西界，也少有宗族能堪比肩。
便是真殊道宗，也要卖他几分薄面。如今沐氏族长大寿将至，便有道宗长老遣坐下大弟子殷成栾、五弟子沐丹书来沐府贺寿。
沐府张帘挂灯，来来往往忙碌者无数。一路走来，少有不认识殷成栾这位杰出青年的，皆上来行礼问好。殷成栾便也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打听出了宗祠所在。
绕到宗祠后方最偏僻之处，殷成栾收敛起息，一个纵身，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宗祠。将将落地的时候，一个打眼便看见了那跪在院外，面对着宗祠的小小身影。
沐丹书排行老三，家中只沐丹青一个弟弟，因此对他疼爱非常，一起修炼时也常有提及家中这个年仅十一的幼弟。但是从背影来看，这实在不像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会有的身形，虽不至于骨瘦嶙峋，却也似得弱不胜衣。
殷成栾绕到他身前，沐丹青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抬起头来，便是让他又有一惊。
早先听沐丹书说自己这个幼弟生在阴年阴月阴日，族中长老推算本是难得的纯阴女婴，不想出生之时竟是个男婴。纯阴之体放在女子身上，是上好的修真体质，放在男子身上，却恍如鸡肋，一旦修炼，阴阳中和，纯阴之体便成了最为普通的阴阳道体，比起寻常男子的道体，不过阴气重了些而已。起初族中对这四子的降生十分期待，不想最后是这个结果，失望之下，不免让人有些着恼。
故此这个四公子在族中并不如何得宠，至少不如之前三个天资聪颖，早早便能引气入体的哥哥得宠。
况且又是妾室所生。也只有沐丹书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十分上心。
殷成栾也听过自己师弟说，他那弟弟男生女相，那副容貌婴孩时期尚且看不出，却是越长大越姿容出众。对此沐丹书一直十分骄傲，每每提及，都说自己弟弟生的多么多么好看多么多么天上有地下无。
当时殷成栾没把这个当回事，不想乍一看见，也有些讶然。
那少年长得极其妍丽，肤如凝脂，颜若舜华，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左眼角点着一颗极小的朱砂，纵是身量不足，也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
然而让殷成栾讶然的却不止是这幅容貌，而是那双安静至极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过来时，静得要让人听不见四周呼啸的东风，像谪尺深潭一般，似是包藏无数情绪，又全然无丝毫波澜。
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没有开口，也没有问他是谁。
殷成栾被看得回过神来，握拳咳了一声：“你便是丹书的四弟沐丹青？”
少年应了一声，殷成栾便又走进几步，掏出香囊正要递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手来，替他把香囊里的东西掏了出来。别看这是寻常香囊的样子，实则被师尊以须弥芥子残核炼化了一番，是个实打实的储物袋。
很快那少年面前便多出一张小桌，一张小凳，一壶姜茶水并一碗油面，几颗果品。
把东西尽数掏完以后殷成栾方道：“你三哥给的。”
沐丹青略略点了点头，说着竟拖着膝盖，跪着往前走了半步，给自己倒了一杯姜茶。
一杯姜茶下肚，冻得有些发青的唇色才渐渐好转，双颊也渐渐透出极淡的粉色来。
殷成栾哈哈笑了一声，将椅子往少年那里推了推：“你这小子倒是实诚，放心吧，这附近没人，不必再跪着。”
谁知少年竟摇了摇头，低头开始吃面。
殷成栾也不强求，左右无事，便一扫地上的积雪就盘坐下来，看着沐丹青道：“我是你三哥的师兄。”
沐丹青依旧点头示意。
殷成栾便又道：“你为什么被罚跪？”
沐丹青咽下一口面，心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昨日比试输了，爹不开心。”声音十分稚嫩，也十分干涩，想是跪得久了，疲乏所致。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殷成栾皱了一下眉头：“是那个宗门小比？”见少年点头，颇有些不平道，“怎么能因为这个就罚跪宗祠？”
沐丹青静默良久，忽然道：“其实我没有输，反而赢了那人一剑。只是形容狼狈，让我爹误会。”
殷成栾一面想这少年老成的语气倒是和刚入宗时候的沐丹书如出一辙，一面又忍不住问：“你怎知你胜了一剑？”
沐丹青思忖片刻，道：“那人的剑术杂乱无章，空门颇多，只是胜在法术上罢了。”
殷成栾：“那你为何不与你爹说清楚？”
沐丹青便道：“我修为低微，是我自身不足。”
修者之争，除非剑修，否则的确是修为重于招式。殷成栾想得明白，心里却仍然有股不平之气：“你爹未必不知道你剑术还胜一筹。”说着哼哼道，“有心迁怒，实在过分。”
谁知沐丹青道：“我爹向来如此，不必在意。”
殷成栾愣了片刻，惊觉自己被一个小孩子安慰了，便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小崽子，说话怎么跟你三哥小时候一样老气横秋的。”
接着又问：“你对剑术感兴趣？”
沐丹青喝罢一壶姜茶，点了点头。
殷成栾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大手一挥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将香囊塞进右袖子里，又从左袖子里掏出了一片长条玉石片，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多感兴趣。”
沐丹青的目光在殷成栾掏出玉石的时候就变了，不再如先前那般平静，而是似有所感一般，直直盯着玉石。
事实与他猜得果然分毫不差，那是一枚刻录着十势基础剑招的玉简。
只见殷成栾拇指在玉简上一抹，玉简上方便立时出现了一个虚虚实实的人影。那人影不过手掌大小，手持一剑，正站立着，片刻过后，忽然一动，接着便是剑光连闪，形随势动。剑出刺、斩、挑、挂，形走带、甩、摆、打，剑形合一，指上打下，虚实难辨。剑光形影，颇具凤展龙翔之意，气势十足，又极具美感。
虽说是基础剑招，但也是真殊道宗用来给弟子打磨基盘的，一招一式自有妙处。殷成栾本见少年看得认真，待虚影一招罢了，便收回玉简，然后丢给沐丹青。
沐丹青将将从那剑招营造的意境中脱离出来，就看见一道白光射来，落在自己胸口，又听得殷成栾说：“我在道宗里和师弟向来不分彼此，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这剑招赠你观摩，算做见面礼。”
少年看向那个已然站起来的青年，想到那个总是将自己护在身后的三哥，眼底忽然有了笑意，就像初春融雪，透出十分柔和的光彩，美而静谧。
殷成栾也跟着一笑，又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站起身来抖了抖袖袍，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四周忽然变得温暖起来，地上的积雪一点点消退，化作雪水，沾湿了少年的膝盖，却是一片温热。
少年终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
想要再抬眼去寻那人的踪迹，却只看到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