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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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1楼到达12楼，从一个封闭的空间进入另一个封闭的空间，寻找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此路不通，并且他们也无路可退了。
保持12楼逃生门的敞开，通往楼下的楼梯已经毁坏，但这条衔接所有楼层的安全通道依然可以起其他作用。比如说，传声筒。当楼下的人打算上楼来找他们时，必定会走楼梯，而开门及移动的声响必定会在整个通道传播开来，楼上的人只要在听见动静时喊几声，双方人马便能以隔山喊话的原始方式交流了。虽然这主意挺傻，可在宿舍随时可能发生三度塌陷的情况下，他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1：34，应急灯的蓄电耗尽了。
安全标志的幽绿色微光从他们头顶笼罩下来，仿佛恐怖探险游戏中才有的画面，并非完全的漆黑，然而那有限的可视范围及若隐若现的暧昧光影，总是更容易营造压抑且紧迫的氛围。有些人喜欢这样的昏暗，觉得可以随心所欲，游刃有余；有些人畏惧这样的昏暗，觉得必须严阵以待，寸步难行。隋亦是前者，而小山，恰巧是后者。
小山想起了自己的14岁，也是在这所学校的宿舍寝室里，昏暗中从梦里惊醒，接到生活辅导员打来的电话，一个噩耗——
他成为孤儿了。
当他还在学校专心上课的时候，大海另一端，他的家人们静静蜷缩在酒窖的桶子里。一个一个，发酵，变质，甜美而醉人。
“老师，你见过尸体吗？最亲最爱最重要的人的尸体？”
“……节哀，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毕竟你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相信你的父母也不想看到你的人生就因为过去的不幸而蒙尘。”
“嗯。”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类似的开导，在他结束家人的葬礼重新返校后，曾无数次的在心理辅导室聆听过。不愧是校医，专业的心理疏导技巧都如出一辙呢。
尽管3年前初中部的校医尚不是隋亦，小山也并不意外后来的隋老师为什么会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人类不都是这样？当着面，故作同情体贴的拍肩安慰；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寻找闲聊话题；看报纸，感慨一下世上又多了个继承巨额遗产的小富翁；对话筒，一本正经发表对犯罪行为的谴责。
捕风捉影的新闻关注有什么用？例行公事的立案调查有什么用？人寿保险的金钱赔偿有什么用？而他，终于得到充分的理由，义无反顾的离家留学又有什么用？
谁也看不到，热闹喧嚣掩盖下的悲凉。
原本有漫长人生路要走的人，不止他一个。
——妹妹，你会有遗憾吗？
小山所见过的最亲最爱最重要的人的尸体，是他的妹妹，潘。
12岁的尸体，被掏空了内脏，外表完美无缺，密封在葡萄酒的酒桶里。直到开启封印的那一刻，迅速氧化，腐烂变形，不堪入目。那曾经是个爱笑爱唱爱跳的孩子，他们家的潘真是脆弱而稚气，安静的躲在另一个世界里，拒绝别人打扰，也拒绝了继续长大。
尸检报告单上有她人生的结局——
虐待致死。
正值青春年华的她，为何要遭受这些？谁忍心，如此对待烂漫美好的精灵？
居然强迫她在父母的尸体旁被折磨了一夜……
“小山。”
“怎么？”
“想一些快乐的事吧。”
“我现在就在回忆快乐的事啊。”
小山牵动表情肌，绿色的光与黑色的影在少年端正的面庞上切割组合。最终，隋亦看清了，那是一个笑，青涩而甜蜜的笑。
仿佛回想到初恋的滋味。
存封女孩尸体的桶盖内侧，残留手沾血液书写过的痕迹——
“Let me come back，please。”
血是潘的，指纹是潘的，字迹却不属于潘或他们家任何一个人。警方推断，应该是凶手握住潘的手指留下这样匪夷所思的杀人信息。
然而，小山清楚，那确实是潘的死亡留言。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想清楚——
Let me come back，please。
请让我在记忆中重现。
请让我恢复原状。
请，让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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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冶最喜欢的歌，名为“Sanctuary”。
Sanctuary，避难所，禁猎区。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到底是喜欢歌名暗含的安祥平和，抑或喜欢那个曾经为自己唱歌的男人，还是喜欢歌词里最后一句话的悱恻执着。
现在，他祈祷隔壁的女生宿舍里还保留了他们的Sanctuary。不，他是在打赌，以自己及苏伊蓝的性命为注，就赌女生宿舍存在Sanctuary，一个没有建筑塌毁、没有燃气泄漏、且允许他们进入的Sanctuary。
或许，生命原本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局。
若输了，也不过是迎来迟早的死亡。单凭两个学生根本无法阻止致命气体在黑暗中无声漫延，与其坐以待毙，莫冶宁愿豪赌一把。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
男女生宿舍以双子楼的姿态建立在校园里，1楼、15楼和天台是连接两栋宿舍的公共区，远远鸟瞰，像某种奇怪的晶体构架。单以距离测量，从8楼到15楼比从8楼到1楼近；不过以速度衡量，从8楼攀爬到15楼绝不比从8楼直接坠落到1楼快——
没错，坠落。
电梯通道，在灾难发生后，作为莫冶最感兴趣的区域，不是没有道理的。少年的心思细密谨慎，虽做不到包罗万象，万无一失，但他时刻为自己留好退路。断电的电梯厢停留在最顶楼，而之下的电梯通道直达1楼底端。约34个小时前，莫冶交替使用电梯吊索及残存的楼梯抵达1楼时，1楼大堂早已开始渗水，水深足以使身高172的少年遭受没顶之灾。即便涨水的速度再如何缓慢，只怕现在整个1楼也全部浸泡在海水中了吧？莫冶根据当时在1楼感受到的空气流动情况，可以判断另一栋宿舍至少尚存在容身的空间。海水淹没1楼的连接，外面的石土再截断15楼的连接，那么只要女生宿舍没发生意外，便是他事先探查得到的最好的备用场所。
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能从女生宿舍找到出口。
谁清楚呢？
那毕竟，也是他们仅剩的退路了……
自由落体运动。
目测高度17米以内。
重力加速度取值9.8米/平方秒。
约1.86秒后，由空气介质进入海水介质。
海水的盐浓度近3.5%，深度5米左右，这样的浮力与距离应该足以保障两人安全入水。
随后是潜泳超过110米……
莫冶照做了。考虑到苏伊蓝身体已出现中毒现象，他尽量设计快速远离一氧化碳的路线，可却忽略了自身的体能状况。刚刚愈合创伤的身体，并无法胜任如此惊险剧烈的运动。
坠落的途中，身体一时不稳竟碰撞到通道壁面！摩擦，撕扯，颠簸。阻力增加了，下降的时间增加了，衣物与水泥接触面的温度也增加了。莫冶试图换以缓和的方式落水，现实却不允许他纠错！势能转换成动能，动能再转换成热能，当纤维皮革在摩擦中升温到燃点时，激烈的氧化作用产生大量热和光，超越空间极限的膨胀，挤压，破裂——
轰然崩溃！
莫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随着气体的爆炸而去了。没有痛，没有热，没有苦。或许连灵魂也粉碎成尘埃，灰飞烟灭。
他又一次遗忘了自己。
却记得，在坠向水底的一刻，轻盈转身，以己为盾，完全护住怀中瘫软的孩子。
寻到男孩柔软的唇，把自己含住的最后一口气，渡了过去。
那样的毫无保留，义无反顾。
……我们当中，总有一个要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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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发誓，等出去后，自己一定要买一打高效节能型自动充电灯，纪念这段变态的日子。不过，现在他只能对一盏低效耗能型静充电灯发泄怨念。
所谓静充电，当然不是指静悄悄的充电，相反，其全称为静电摩擦充电，这玩意当然是摩擦力越大越容易产生静电的。此类灯型初问世时，以一句“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有了电”作为广告语，就这样，唯一的优点掩盖住了无数缺点。
“……明明建在最新的人造岛上，为什么要用这么垃圾的灯型？该不会是学校跟奸商串通一气吧？社会败坏啊。”小山使劲摇动已经耗光蓄电的应急灯，忍不住发牢骚。
“其实……这盏灯不是学校公物。”隋亦哭笑不得的为学校跟奸商撇清关系，“它可是半个多世纪前首批发售的限量版静充电灯，现在的价值已经跟古董差不多，我好不容易才收藏到一盏，麻烦你爱惜点用好不好？”
“啊？”隋亦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小山反倒发怵。古董，不是应该印在资料图片上供人瞻仰，或者被大批保镖24小时包围监视，再或者给有钱人拍着玩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上？这辈子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古董的某人，手难免抖了一下。
“既然如此，自己的灯，你自己摇。”
“为什么要摇它？”隋老师无奈，“你不管它，它自己也会充电。现在所谓的自动充电，也是基于静充电原理发展出来的。”
“我知道。”提到物理，身为理科生的小山绝对比校医更能侃侃而谈，“我还知道静充电的原理其实来自锂充电，它也要靠活化粒子来提高充电效率。不同的是，静充电使用新元素，每单位原子中包含一种极罕见的质子，比平常质子负载更多的正电荷，也更不稳定。像我这样的人工震动就可以活化它，加快充电速度。”
有些人可以像海绵吸水般迅速充分的汲取知识，却未必擅长教授知识。比如小山，三言两语说下来，让医科硕士毕业的隋亦依旧听得似懂非懂。
厌倦了重复同样的动作，小山开始把应急灯当篮球玩，一抛一接，一接一抛。
光看游刃有余的手势也知道，少年在球类运动方面是个老手，然而男人更担心自己宝贵的古董灯，心里已是冷汗涔涔，面上又不好表现得斤斤计较。他看向小山，确切的说，看向传来少年声音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问了句：“你的物理成绩很好吧？”
“恰恰相反，学校出的题目都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
“哦？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微观物理。”
“听起来也不错，至少在感兴趣的课题方面，你能很擅长。”
“兴趣和擅长根本是两码事。”小山轻嗤一声，不知是不屑隋亦的肤浅见解，抑或嘲解自己的不足，“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天赋，如果没有它，纵使兴趣再浓厚，也会时有挫败。我就是那种有兴趣没天赋的，不像宣胜那家伙……”
说到宣胜，小山不由得想起1120室可怕的腐尸，心律不稳，神经失控，隋老师的古董收藏品被双手抛向一个错误的角度，再也回不来——它回不来，并非因为楼梯通道是个无底洞，恰恰相反，11、12层之间是隔离了的，应急灯砸在水泥上。轰轰烈烈的碎了。
热浪席卷，翻天覆地——
一个威力不小的爆炸。
堵塞楼梯的水泥隔板被炸穿，这回不再是此路不通，而成了无路可通——整整5层楼的阶梯全粉身碎骨。主承重墙亦被炸掉一大片，宿舍嗡嗡震动，仿佛不堪一击。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小山已身形不稳的趴倒在地，额头被炸飞的碎屑石块砸了个窟窿，血流满面，睁不开眼。伸手不见五指，有没有眼睛也无所谓。他当下只在乎一件事——
燃气泄漏！
爆炸仿佛引发了骨牌反应，冲击波动扩散开来，固体破裂崩溃的声响和大幅度震动倾斜的感觉接二连三的传播向远方，一叠未平，一叠又起。趴伏在地上的人，情绪也随着那不可预知的动静此起彼伏，胆战心惊。（注1。）
怎么办？
他开始着慌了。
连保命都没把握的人，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会死在这里吗？
就这样……简单的放弃……
绝望的瞬间，他在心里默念一个名字。被血水混浊蒙蔽的眼，对上虚无中的某一点，迟缓的小心翼翼的睁大了。
——潘。
我不想死，潘，别过来！别带我走！
现在还不是时候！请让我活下去！
我一定，
一定要活着出去……
注：
1，Domino，多米诺效应，著名的骨牌效应。需要解释吗？不需要吧。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容的就是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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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mporal Lobe Activity：
脑叶的暂时活动。在人体大脑脑叶里面，突然产生大量电流，或是突然降低脑波电流，造成人体一种奇怪、特异的敏感度，如对时间观念的扭曲，而分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多长，对空间的扭曲，而分不清外在的环境是真是假，甚至产生幻象。有时候，这种情况也会被当事人当成一些超自然现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