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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进工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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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火车站出口,任丝络背着被物品塞的鼓鼓的玫瑰红包,略显不安地东张西望。
这是她从江苏老家来这座城市打工的第六年,前五年换了十几家工厂。每年都是正月初五六出来,大年三十回家。她妈常唠叨:“行动像是赚美金,银行卡里总是零。”去年底,她听从厂里阿姨辈的建议,趁年轻去学点技能,等年龄大了也不怕找不到事做。她选择前往稍有一些技术含量的服装厂报名,厂里缺人,就不挑剔了,来一个招一个。
对于长年在外漂泊的丝络来说,有地方安顿心里就踏实,当然不会再谈物质优劣。能省的地方她一概不准口袋里的钞票外流。她走到车站的广场中间,没心情观望广场上新落成的建筑。她脑袋里忙着回忆去厂里的路径,打的?太破费,不行!公交车线转来转去的忘了怎么乘。她来到摩的前,试探着问:“师傅,去‘人和路人和服装厂’多少钱?”
摩的主一愣,“哪里呀?‘人和路’没听说过。”
“我知道!那片地方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服装厂,你说的那家是那里规模最大的。给30块,我送你去。”旁边一辆摩的司机马上插进来。
“30块?天哪!我还是公交车多转几趟算了。”丝络扭身欲走。
“那边一整片都在修路,摩托车自行车勉强能走,汽车连影子都见不着。乘公交车过去那是自找麻烦,我跟你说下站了还得走半个小时。现在都4点了,唉,等你摸到厂里再起码晚上8点,那地方冷落偏僻得很,包你抖着腿走路。”摩的主说完两腿一收,扒在车头上冷眼旁观。
“我过年前去过,公交车可以直达的呀?”
“姑娘,你还活在上世纪啊?现在什么年代啦?上午还能开车的马路下午就封掉开修了,你跟谁说理去呀?路况只有我们这些天天跑路的人最清楚了。”
天色灰暗下来,丝络不敢怜惜钱了。
“算了算了,就25 吧。”砍价是她的习惯。
“行,行,上来!”摩的主爽快答应。
他的干脆让丝络立即由股上当感浮冒上来,刚才为什么不还他20块呢?路不是很远,天黑了才被迫打摩的的。
一路上,丝络任凭摩托上下颠簸,她一直盘算着如何把价格给压到20块,不达到这目的她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摩托车还没到厂门口,丝络就匆匆要求停车。按自己的意愿递上20 元。
“不是说好了25块吗?”司机眼睛瞪的像铜铃。
“不好意思,师傅,我口袋里就剩20块了。真的不好意思,师傅!”丝络把口袋翻出来,哀求着。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差5块呢,拿来!”摩的主一脸的愤怒。
“师傅,我真的就只有这20 块钱了,等我下次再乘你车的时候一起算吧?”
“下次再乘?”司机厌恶地笑出来,“这次先给钱,再谈下次。”恼怒的拍了拍后座。
丝络铁了心不再给钱,她认定司机会让步的。继续装可怜,一口一声师傅的叫着。
司机后来给纠缠烦了,撂气话:“妈的,以后哪个男人娶你这种女人做老婆——”瞪了她一眼,“倒霉!”按启动键离开。
“我呸!老娘岂能吃亏,就是凭自己的感觉给钱!”丝络为自己干赢这一仗长舒一口气。
任丝络天性不肯吃亏。她妈妈在两年时间里先后生下姐姐和她,那时刚好是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抓的最严的时期,政府里头专管计划生育事儿的官员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对超生偷生家庭的处罚不择手段,搞的像任丝络妈妈那种不生儿子不罢休的妇女心惊胆颤,东躲西藏。两岁时,还要生儿子的妈妈怕家里遭到破坏,要在她与姐姐两人中送走一个。当领养人来领小孩时,小姐姐一岁的丝络死死抱住妈妈不放,直到姐姐被哄抱走两天后才肯自己下地玩。丝络原名叫“蕾儿”,“来儿”的谐音,是妈妈无奈下琢磨出来的,后来还真来了一个儿子,夫妻俩乐的合不拢嘴。丝络得知这一用意后浑身不舒服。十六岁那年跟妈妈一起到田地上干农活。狂风将垂挂在竹架上的丝瓜吹的摇摇欲坠,旁边路过的小孩叫:“妈妈,丝瓜落下来了。”丝络抬头,那根丝瓜飘到她前面,一伸手就接住,小孩咯咯大笑。“丝瓜落下来了,”小孩娇嫩的嗓音一直在她脑海里回荡。她突发奇想,把自己讨厌的背负着妈妈佣俗使命的名字改成丝络。她庆幸自己生活在自由年代,可以抛弃别人强加给自己的东西,她也感谢弟弟及时投胎,否则她妈妈肚子里不知还要种多少个西瓜。就一个弟弟每天为吃为玩吵不停,如果再来几个弟妹,哦,她不敢想了。
回到正题,服装厂里的绿化简约精致。丝络在门卫处领了钥匙,直本宿舍。
宿舍在四楼,一间24平方,上下共16 铺。周围都是2层楼的房子,望着窗外,一览众小山。
宿舍宽敞明亮,大家都统一睡下铺,上铺摆放箱包。丝络第一次碰到这么舒适的居住条件,心情大好。以前的厂里像老鼠窝大小寝室挤满七八个人,东西只能往逢隙里塞,一个人感冒接着整个房间里的人鼻塞。她把包里的衣服挂好,拿了两串麻辣香干递给正在打毛衣的王大美。
“谢谢,新来的?”大美问。
“嗯,去年底报名的。不知道这里怎么样,看环境老板应该不会很抠门吧?”丝络双手撑床半仰着,脚后跟咚咚咚点地,看看窗外想当然地说。
“无商不奸,不抠门他就成不了老板。”大美一脸不屑。
“真的啊?我从来没做过衣服,第一次进服装厂。以前路过别的服装厂门口,吃饭时看见女孩子就在那里嬉闹斗嘴,蛮好玩的。”
“那你现在就可尝尝滋味了。有人说,进厂里一个月,肉掉2斤;进来半年,能减10 斤;一年后,身上都找不到肉了。你看看——”大美捋起袖子来回抚摸柳条细的手臂。
“OH,MY GOD!”
门外进来两个年龄与丝络差不多的女孩,提着水壶说说笑笑。
“明天才正月初六,就要开工啦啊!老家连亲戚都还没走完,命苦啊…啊啊啊…”眼睛圆瞪瞪,扎着黄色长发的女孩说。
“王娜,你男朋友有没有和你一起来?”身材颀长,面庞白皙,披着一头乌黑笔直的女孩问。
王娜倒了一杯刚打来的开水,紧紧捧住暖手心,优哉游哉地说:“他本来打算晚点出来,听到我上车了,他就立即动身,说什么怕我太孤单了,嘴巴甜的都可以酿蜜了。哦——”一口水没咽好,咳个不停。
“豆豆长的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像弥勒佛那般可爱。”
“真馨,他叫杨金豆好伐!”
“嗯嗯,”真馨一手搭在椅背上,鸡啄米似点头:“把你的宝贝豆藏牢点,如果给人家捞走,我看你大概要自寻那个了吧?”
“死丫头,我就这么点出息?马路上男人多的是,只要我不挑剔!”
丝络见她们聊的这么开,心里痒痒的,又用麻辣香干串套近乎。王娜接过来就往嘴里塞,真馨连连摇头,吃辣的怕脸蛋不太平。
这么一来一往,除王大美年龄稍大有些疏远,其他三人聊熟了。
“这里的宿舍是我打工以来住过得最好的宿舍。”丝络还没从带给她惊喜的住宿这件事里走出来,估计以前脏乱差的宿舍把她折磨怕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先要恭喜你还能够在这里找到满意的地方。我断定你干个半年,会自然领悟‘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含义。”王娜显得很干练。
“哦,天哪!”丝络蒙脸晃头,“草儿命,走到哪里都要受蹂躏,幸好我们生命力顽强,在这种吃的比猪差,干的比牛多的日子里依然存活下来。”
“所以你还是提前做好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的心里准备吧。”王娜说。
“不是有食堂吗?”
“那算什么食堂呀,菜不好吃价还贵。”
春节后第一天上班,老板按惯例在厂门口放鞭炮,噼噼啪啪轰轰隆隆,希望企业在新的一年里兴旺发达。不闲吵的员工踩着炮竹声进来,跟着沾点好运。
大美昨晚就计划好今天要第一个进车间,寓意新的一年里产量争第一。真馨和王娜也被她这种信念感染了,看见她起床马上蹬腿踢被呀呀大叫,就怕第一名被人抢走。不到六点半,寝室楼里只剩下裹着被子糊里糊涂的丝络,搞不明白这些人干嘛这么早。
在床上跟被子纠缠一番后,她到处抓手机。七点半,慢腾腾的坐起来发呆。洗漱完壁走进她所在的22组,迟到30分钟。迎面走来一高个女子,丝络还没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就遭训斥:“咋这么晚才来?我以为你不来了,下次不可以再迟到。你们宿舍里的大美都干了一大堆活了,明天开始向她学习,知道了吗?”组长就像训孩子一样干脆利落。
“我看见楼下还有人没上来呢?”丝络在有话说的地方绝不装哑。
“那是做不同工种的人。”组长给丝络抛来一袋袖口罗纹布,拿出一块教她操作,“你先把罗纹的正反面搞清楚,纹路清晰绞经突出的一面为正面,在反面将两条边缝合,翻回正面即可。”
丝络以前在培训班学过平车,缝合罗纹袖口没问题,难在还要分清正反面。她把有弹性的罗纹拉开来看都看不出哪面正,返工是家常便饭。组长如果长时间没给她查看,她心里就直发虚,组长过来查看到正反面搞错的产品,准是数落她一顿。
丝络在这道工序上磨了三四天还没彻底弄清正反面,正品里面总参杂着几个正反面搞错的袖口。
上班第五天,丝络习惯性迟到一直没改掉,干活托拉常返工,组长终于不再客气,憋着的气狂爆出来:“你来上班呢还是来玩的,服装厂里招你这种新手本来就是赔钱的,你再不加油干,我这里是不会要你这种人的!”一个车间四排平车分两组,大约三十双眼睛齐刷刷转到她身上,虽然大家一声也没吭,但炽热的眼光足以令丝络脸红耳赤,鸡皮疙瘩争着冒头,整个人发麻僵硬的失去知觉。幸好机修工杨光有事叫走组长,否则她的洋相还得继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