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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庭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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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蒿点水,带着节奏的韵律,推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波。临时找来船家怎么看都像个老实巴交的摆渡人,话不多,对于客人的身份也不加打探,船行的也还算稳妥。驳嘉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回舱里探手从随身的包袱里取了张薄饼,一撕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被送到了斜靠在船尾舷边,正望着远处发呆的莫落面前。
莫落伸手将那半张饼拿过来,掰了小块儿掷向河面,立时就有一群大个的小个的红的黑的白的锦鲤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展开了对那一小块食物的角逐,待他又扔出了一块儿时,第二个包围圈也立马形成。
"二爷可真大方,这么好吃的饼都拿来喂鱼?"驳嘉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看着那一群大小鱼儿的争夺战。
"整个冬天食物匮乏,这些鱼儿一定都饿坏了,看见吃的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扑将上来,岂知这样的耐不住性子,迟早有一天会被一网打尽。”尽字甫落,就有一张不知何时已经备好的大网已经被用力扔向了河面,顿时一江的鱼儿还来不及开始慌张的逃窜就成全了收网之人的盆满体钵。
“驳嘉”
“嗯”
“今晚吃鱼......”莫落弯腰将兜满鱼的渔网放在了驳嘉面前,颇为潇洒的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碎发,便朝船舱的方向走去。留下来的驳嘉一脸惊骇的望着那一兜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没了脾气。
这是一舟颇为老旧的渔船,船舱处的木头因为长期受到河水和潮湿空气的侵蚀而变得松软,踩上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仿佛一用力就会全部碎裂。船舱中部由一块破败不堪,依稀可以看出印染过蓝白碎花的破布隔挡出一小间舱室。莫落轻轻地掀帘进去,舱室稻草铺就的睡榻上躺着一名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身体僵直不动,一双眼睛却已经睁开,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直随着来人从入口来到她的榻边。
她见进来的男子一袭水蓝色镶着黑边的开襟长袍,乌黑的头发有几缕散下来落在修长白皙的脖颈处,眉眼刚中带柔,鼻子高耸挺直,两片薄唇轻抿含笑,尤其是那一双犹如晨露在其间深种的灰色眸子,清冷纯粹,不沾丝毫俗世烟火。这么一眼望将过去的画面,竟是比那绝世的佳人,还要美上几分。
男子缓缓的走过近前来,伸手先斟了半碗凉茶,嘴里吐出温柔的字句:“渴了么?”
少女挪开凝视男子的眼眸,将头偏转到里头去,半响才涩声道:“我真搞不懂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好人要救我的还是坏人,有什么企图的”她见来人不接话,又将头扭转过来面对对面的人,眸子里闪过疑惑不解和丝丝羞愤:“若说你是坏人要害我,又为何替我解了身上的观音毒若说你是好人要救我,却又为何点了我周身所有穴道,叫我动弹不得还有,你究竟是谁”
“我不是说了我叫小草儿么”莫落忍住笑意,道。
“你!”少女偏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姑娘,”莫落将茶碗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正色道:“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跟那鬼渡林边的大汉是什么关系,你们的任务究竟是什么,我就解了你的穴,放你走。”
那少女刚要说话,莫落右手的食指便轻轻点住了她的唇,他摇摇头,道:“别忙,想好了再说,可别再跟我说你叫什么小鱼儿,在江边采花,被人用迷药迷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眼睛盯住少女的眼睛,望着她眼中的氤氲认真地道:“是的,我不相信你叫什么小鱼儿,是个江边采花的渔女,正如你不相信我叫小草儿,我的那个兄弟叫小花儿一样。你若是个普通的渔女,皮肤怎么可能保养的这样好?”他抓起她的手臂,细细打量她的手指:“你的手指怎么会这样的光滑洁白?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莫落的声音慢了下来:“你该是个用毒的高手,所以在他们才会在捉到你之后把你全身的衣服都脱光,这样才能确保不被你身上藏着的毒杀的不明不白。你的手过于白皙嫩滑,定是长期佩戴护手的缘故,敢问除了制毒,什么样的人会长期的佩戴着护手呢?你的手指上有银针压碾过的痕迹,定是你时常试毒所致,痕迹很轻,但足以被我发觉,为什么一定是银针?”莫落笑了笑,他拉过少女的手轻轻闻了闻,道:“也许你有所不知,银针在试过毒之后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留在人身上长久都不会消失,同样也足以证明你的身份!”
莫落将少女的手轻轻放下:“说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少女的眼中有隐隐闪现的泪光,这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就算你说的全对,那也不能说明我就是要害你的人,你也说了,我是被虏去的……”
“那请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莫落的声音又低了一个八度,那声音中的缱绻温柔仿佛料定少女不会拒绝他似的。
“好吧,我确实是叫小鱼儿,这个没骗你,我家阿婆叫我出门打探庭燎麟之趾的动向,我跟着他一直到了北国溱河南岸边,可没有想到他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跟踪他,早就等在那里的手下把我围了起来。我想反抗,可是我根本就不是麟之趾对手,他擒了我,给我喂了观音毒,还下令要……”说到这里少女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只消一眨眼,泪溪就会倾泻而出。
“庭燎?麟之趾?”莫落一边发出疑问,一边不忘拿了帕子替小鱼儿将泪水拭去,这两个名字对他来说显得十分陌生,可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你难道不知道庭燎么?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我知道这是古经中赞颂宣王的词篇,我问的是他们到底是谁?”莫落有种直觉,这一切都很不简单。
“没有人确切的知道他们是谁,只是每回他们出现,都带来杀戮和火光,还有这首奇怪的颂词,我只是听阿婆说过他们的人都很厉害,其中有几个领头的叫做麟之趾,叔于田,汾沮洳,雨无正,苕之华,江有汜。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也没有知道他们的组织者。”
“都是古经中的名字!”莫落的头突然开始痛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的头痛的这么厉害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怀着半是玩乐的心情去往南国,途中竟会牵扯出这么复杂的问题。
“你还记得十八年前潭溪山南奇珍莫家的那场灭门大火么?”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小鱼儿轻轻坐起身来,在莫落的耳边说道。
莫落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小鱼儿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呆滞,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可以移动了。
“没错,相传莫家的惨案就是庭燎干的,有人记得那夜大火里的颂歌和戴着面具的紫衣人出没,只不过相传那夜莫家的人并没有死光,还留了一女两个幼童逃出了火海,这种事在庭燎的历史上可真是极为少见,他们向来是不会留任何活口的。”
“是么,”莫落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莫家的惨案也许在世人眼里已成为一段诡谲莫辨的历史,可是却永久的停留在他幼时最初的回忆里。母亲带着他和弟弟从漫天的火海里冲出来的时候,浓重的焦烟填满了四周的空气,他跟在母亲身后跌跌撞撞的向前,浓烟与暗夜阻挡着视线,耳边只有弟弟的哭声和母亲的喘息声。等到他们终于到了可以看清楚东西的地方,母亲却突然决定要把他留下来,并且严厉的要他发誓不向任何人说出她的去向,然后她只匆匆忙忙往他怀里塞了一封信,留给了他一张父亲时常弹奏的古琴,便抱起弟弟朝更远的北边逃去。他想去追,可是他的腿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朝背后望去,滚滚的浓烟还在渐渐向他迫近,再望向另一边,母亲的身影已经渐渐缩小如豆。他跪下来,浑身颤抖,无助绝望。不久他听见一群马儿答答的蹄声由远渐近,他觉得他也许会被马儿踩死,但是跑在最前方的马儿却被缰绳拉的嘶鸣不止,马上跳下来的中年男子将他抱起来,看过了母亲留给他的信后,男子唉唉一叹,携他上马,直到马儿跑起来的瞬间,他深深的恐惧才慢慢消退。
“哗啦”一声,沉浸在记忆里的莫落却突然被一碗冷茶泼醒,他眨眨眼,水珠淋洒间面前一张海棠似的笑靥笑的恰到好处,再看向右手手腕处,却发现自己的命门竟早已被对方牢牢地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