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夜叉]花与歌》游心酱

133、宛如梦幻的一周目（四）

　　俯瞰着那片火光冲天的所在，站在高处的杀生丸和莲一时不语，少女沉肃的面容是她即使面对那铺天盖地围攻着她的妖怪时也不曾有过的，只因此处怨恨冲天，火焰吞噬着房屋的噼啪声，被困屋中的可恨又可怜的村民的哀嚎声，都在冲击着观者的心脏。
　　“很快就没救了。”持有两界之刀、目光可看穿生死的杀生丸冷淡道。
　　“不。”少女紧抿着唇，摇摇头，“还有一线生机。”
　　少女深吸一口气，双手徐徐展开，天赋的灵力召唤了万物之水，自上游瀑布而下的潺潺溪水被截取一脉，支流化作水色巨龙，长长的髯须，庞大的龙身，眨眼间就飞到了村子上方，所到之处，水流倾泻而下，火焰尽数灭却，微焦的灰烟从房屋的残墟上缓缓升起，尚存的村民们争先恐后、你踩我赶地从不再稳固的屋中逃出。

　　破土而出，如行尸走肉般在村中徘徊的女孩，身上仍然穿着象征献祭的白衣，白衣上沾满了鲜血，是她的，也是她父母的。明明已经完成了报仇，但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唯一从始至终深爱着的父母已经死去，曾经的竹马也已背叛。女孩无神般地跪倒在熊熊燃烧地神社前，像在火光中死去的苍白蝴蝶，痛苦地哀鸣哭泣着，发泄着所有的怨恨与不甘，直到这场天外飞来之雨，扑灭了所有火焰。女孩怔怔地看着那些逃出来的村民，看着他们仇恨的眼神，所有的感情都如抽离般，心中一片空洞。

　　穿着白襦袢与雪青和服少女，即使是银发绿眸，不似人类的相貌，村民们却不敢说半句冒犯之言，只敢小心地避退，敬畏地看着她，任由她一步步走到村子内部的神社前，在痛哭失声的黑发女孩身边跪坐下，安静地看着浑身颤抖的女孩，心中是想要抱紧她的冲动。
　　“你，是谁…”女孩抹去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抽噎着问道。
　　“莲，我的名字。如果愿意的话，告诉我你的名字吧。”银发少女温柔而怜惜地看着她，嘴角是不会错辨的让她信赖亲近的笑意，白皙的手掌呈现在她的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爱，我叫爱。”许是银发少女眼中的善意，许是银发少女身上让她熟悉的气息，许是少女与众不同的银发绿眸，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她们是否一样，一样被排斥，一样被称为妖怪。但是，仙太郎的背叛还在眼前，即使迫切地想要靠近她，爱也不敢轻易地伸出手了。
　　银发少女没有没有催她，没有逼她，只是目色柔和、微笑着看着她。村民们在两人身后窃窃私语，但却丝毫不敢指指点点，许是被刚刚少女经过时周身凌厉的气势所惧，许是少女身上华贵的衣着让他们不敢轻看。

　　“那个妖怪竟然没有死，果然是带来不详的灾祸！早知道应该把她烧成灰烬！”村民们的恶意丝毫不加以掩饰，即使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却分外清晰。
　　女孩沾染着尘灰小脸木木的，而坐在她身边的银发少女却出离愤怒了。
　　“闭嘴。”银发少女突然回头轻喝，眸色冰冷如寒冬之雪。
　　“关你什么事！不是我们村子的人滚出去！”村民们面面相觑，终因人多势众而壮了淡色，强压下心中对少女的恐惧，手执铁锹，大声回骂道。
　　“呵。”少女嘲讽一笑，指尖微动，火灭后散去的水龙再次从河水中聚起。手举铁锹、想要再度施暴的村民们惊恐地大叫起来，高呼着“妖怪，妖怪啊”向外逃去。

　　这是爱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加掩饰的善意与保护，仿佛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人能伤害自己。父亲，母亲，我想要再相信一次。爱在心中悄悄说道，泪痕未尽的脸颊上忽然绽开了微笑，清新美好如山中樱，伸出手用力地握住了银发少女，扑入了她的怀中。
　　少女一怔，随后惊喜地展开笑颜，轻柔又有力地抱住她，纤指为她理顺凌乱的黑色长发。当少女的手指抚上爱的头发的那一刻，心意相通、彼此信赖的两人看到了彼此的记忆。莲看到了爱记忆中与父亲，母亲，仙太郎和叔叔的曾经恬静生活，以及被选为祭品后父母和仙太郎对她的回护和照顾，以及最后一刻仙太郎背叛时的痛彻心扉。在所有的记忆中，最明亮闪耀着的，却是父亲和母亲温柔慈爱的笑容，仙太郎关爱的眼睛，以及叔叔动听的笛声。而爱也看遍了少女所有的记忆，黑暗中的孤独，跋山涉水孤身上路寻往圣地与族人，遇到的觊觎少女血肉却被她一一打退的妖怪，唯有最后，记忆中相似的那人，仙太郎，却死于非命。

　　“仙太郎…”爱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掉下。
　　“爱…”少女环住爱颤抖着的细瘦肩膀，也无声沉默了。
　　所有事情已经清楚明白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满怀憧憬、希望有人能将爱带走的仙太郎拜托了少女，然而那天夜里，仙太郎和爱就被村民发现，爱与父母被活埋杀死，仙太郎崩溃，第二天，仙太郎就对少女展开了报复，也许在他心中，如果不是少女的到来，他或许不会那么激动，不会露出马脚让村民发现，少女给了他希望，也带给了他绝望，是少女害死了爱！不敢将愤怒挥向村民的仙太郎，刺伤了少女，引来了妖怪，最终被妖怪吞食。第二天晚上，爱复活，展开了报复，少女终于与爱相遇…
　　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迟来一步，就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如果她当时就跟仙太郎去找爱，将爱带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少女轻叹了口气，心中徒留怅惘，不经意间抬头，却发现天上的血月丝毫没有散去，不由心中一凛，谨慎地环视着四周。

　　“发泄够了么，爱。”沉重肃穆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什么！”银发少女抱着爱，猛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小爱在她怀中一颤，惊恐又惧怕地抓住了少女的衣襟。不知为何，对这个声音，她发自内心的害怕…
　　那是一只悬挂在神社鸟居上的人面蜘蛛，甲背上是三只黄底紫瞳的诡异眼睛，对视上蜘蛛的瞬间，两人就仿佛被投入了冰冷刺骨的寒冬河水之中，但是，发寒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少女紧紧抱着小爱，两人的手用力相握，漂浮在冰水中。眼前，则是一株根系极其发达的巨木，巨木看似安静无害地生长在水中，但其弯曲盘踞的根系中，却是累累白骨，莹莹的绿斑遍布整个根系，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抬头看向高处，那是四道亮紫色叶片组成的螺旋圆形光源，此时，其中的三叶正一道道张开，宛如一只只紫色的眼睛，注视着水中的两人，微哑的声音沉肃地说道，“爱，你宣泄自己的怨恨，又产生了新的怨恨，这是重罪。”
　　“这不是她的错！”银发少女保护般地将女孩揽在怀中，同样郑重地回答着这个意志。
　　“我没有犯错，是那些人不好…”女孩埋在了少女怀中，凄楚的眼泪融化在河水中，声音颤抖却也倔强着。和少女交握的掌心是唯一温暖的力量，女孩转头，看向那道紫色的光源，咬牙辩驳道，即使在河水中，她秀气的小脸上泪痕依然清晰可见。
　　声音的主人不理会，兀自说道，“你不被允许下地狱，你将留在现世承受自身怨念的罪。如果你再度放纵自己的怨念，你所爱的人，他们的灵魂将永远彷徨于此处。”
　　白衣女孩浑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几乎握不住少女的手，看着巨木根系中的白骨，眼前浮现出的是往日与父亲和母亲平静而幸福的时光…那些白骨，里面就有她的父亲与母亲，她挚爱的家人。认知到这一点的不只女孩，银发少女也意识到了，里面有着小爱的家人。

　　“卑鄙！”银发少女咬牙切齿地说道，愤怒地看着高高悬挂的幽紫色光源，“你是以什么立场将爱放逐到现世！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爱有罪么？！”
　　“吾乃地狱之主，公正地审判着人类的罪恶，爱心中怀怨，必须承担罪的果。”
　　“如果爱有罪，那些村民就没有罪了么？他们犯下罪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跳出来，充做自诩聪明的审判者，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肆意评断着别人的人生，呵！”
　　“他们的罪，在他们死后也将偿赎。吾乃地狱的管理者，所辖之人乃是已死之人。活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其本心，其所做罪恶吾辈无法告诫或劝阻，但在其死后，将被吾审判，流放地狱，作为惩戒。尔怎知，那些曾经欺辱爱的村民们此时没有受到审判。”
　　“那又如何。”少女嘴角扬起轻嘲，“这种迟到的惩戒对曾经的苦难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你不服从这个判决么。”沉肃的声音不悦起来，强大的压力让人冷汗直流。

　　“爱是我的族人，还轮不到你来审判！”少女微垂下眼，将目光从幽紫色的三只眼睛上移开，警觉地避开了自称地狱主人的攻击。
　　少女在与这个意志交谈时，不停反思被拖入这个异度空间的原因，于是意识到，正是在那时看了人面蜘蛛背上的三眼，才会中了所谓狱主的术法。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后，少女就不再惧怕这个狱主了，她们灵族从不由地狱控制，她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另外，你将战场选在水中，真是大错特错！”随着少女的一声清喝，静谧的水忽如被深海飓风席卷一般，剧烈震荡起来，向半空中的幽紫色光源冲去！

　　光源意志的主人发出一声轻嗤，毫不将少女的攻击放在眼中。以有形攻无形，徒劳而已。但出乎他意料的，少女毫不气馁，也无攻击落空的失落感，眼中是运筹帷幄的自信光芒。与此同时，少女怀抱着白衣女孩，踏上水流，被送上了巨木周围，女孩父母的白骨，触手可及。只要将其取下，就能解放他们的灵魂！也许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能真正伤到他，只不过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让他放松对她们和巨木的控制，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以她有所作为。
　　此时，地狱的主人才意识到，轻敌的不是这个少女，而是他自己。但一切已经太迟。狱主刚想出手，本该徒有其形的水流中突然迸发出强大的灵力，湍急的水流如无数把灵力凝成的锋利巨刃，向光源之处狠狠劈去！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光源闪避不及，生生地承受了刀切之伤，瞬间就如残雪般凋敝粉碎。

　　与此同时，少女已经伸手触到巨木那粗壮盘旋的根系，很快就要取到女孩父母的白骨了。
　　从不现身于人前的狱主终于轻叹一声，从黑暗伸出缓缓走出，在他的意志驱使下，巨木的根系开始慢慢收缩，白骨们受到根系的挤压，发出痛苦的哀嚎。
　　少女僵在巨木边，看着那个戴着狰狞般若面具的男子从一步步走到她和爱的面前，身上那惊人的压迫感远非先前可比，连河水都仿佛更凝结了。少女紧紧拥住女孩，两人仰起头，表情如出一辙，毫不畏惧地看着狱主真正现出真形。

　　“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步，让我亲自出面。”男声如此说道，即使声掩在面具之后，听起来也没有丝毫沉重之感，反而比先前的声音更年轻，更儒雅，但少女却丝毫不敢大意。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轻笑起来的男声，悦耳动听，却绝不会让人放松，只让人禁不住头皮发麻起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警告着危险。少女警惕地看着他，因寒冷而苍白的双唇紧抿，却谨慎地并不妄言，她的本能告诉着她，先前所遇到的每一个妖怪，都无法和这个男人相提并论。如若必要，他很可能会亲手消灭她，而且，易如反掌。
　　“这是我的分.身之一，你能伤到它，确实了不起。”男子抬起手，那幽紫色的光源残片如下雪般落入他的手中，与白皙的手掌融为一体，留下一个淡紫色的蜘蛛印记。然后又在眨眼之间，一只背负三眼的人面蜘蛛从他的掌心再度爬出，与先前别无二致。

　　“现在，我给你三个选择，而且只有三个选择，没有第四个选择。”男子温声说着，其暗含的危险与警告不言而喻，“第一，爱和爱所爱着的家人将永远徘徊于此，受尽折磨，而你，将由我亲手解决；”无人可见，面具后的男子此刻正无声地微笑着；
　　“第二，爱受到该有的惩罚，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我既往不咎；”女孩握着少女的手越发惨白，少女安慰地轻拍她，轻声道，“我绝不会丢下爱。”女孩点点头，赤瞳中满是惊恐，仿佛畏惧着少女会像父母一样，永远离开她，无论她用多强的力量去治愈，父亲和母亲都再不会睁开眼睛，温柔慈爱地看着她，为她梳头，为她奏笛。
　　“第三，取回我在八层地狱中的分.身，之后爱就能重获解脱与自由。”看到少女不解的蹙起眉，男子喉间发出一阵轻笑，大方解释道，“身为地狱的管理者，不能徇私，对所有罪恶必须一视同仁，中立于世间，不能有所偏向。所以，当年我曾将自己心中的恶念剥离出来，作为分.身流放世界，但我没算的到的是，那份恶念如此偏爱世间的怨恨，与妖邪为伍，在人间兴风作浪，更有趣的是，竟然爱上了人类女子的亡魂，呵，可惜，最后还是差点被消灭了。但我身为地狱之主，往来于两界，我的分.身也不会轻易死去，所以那个分.身和一块妖玉一起最终被封印在了八层地狱。那块妖玉本非至宝，但是却能轻易地引出人心中的恶念，所以鲜少能有人触碰。如果你能将那个分.身取回，我就会赐予爱解脱和自由。”

　　狱主说完了他给出的三个选择，般若面具上两只乌黑的眼洞后仿佛是无尽的深渊，平静地看着两个女孩。他看似给了选择，其实并没有给。唯一有一线生机的就是最后一项，然而，去往狱主都不愿轻易去的地狱最深处，绝对是九死一生之旅。但这已是狱主最大的慈悲了，若非少女刚刚展现出的力量，狱主根本连选择都不会给她们。她们已别无选择。即使尚未与狱主的真身真正战斗过，但是那惊人的气势却扑面而来，她们无比清晰地知道，在狱主的力量之下，她们根本无处可逃。

　　少女微微弯下身，双手握住爱的肩膀，郑重道，“爱愿意相信我，愿意等待我吗。”
　　爱赤瞳含泪，拼命点头，无比信赖着她，片刻后又用力摇头，“我没关系的，莲不要去八层地狱，那是被称为奈落之底的万恶之地，如果去了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在爱点头时脸上就绽开了笑颜，如水中清荷，漾漾不语，自动人心，“不要在哭了，爱。我一定会回来。爱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清澈的泪水从爱眼中流下，被少女温柔地拭去，透明的眼泪片刻就融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再无痕迹。
　　少女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对狱主说道，“我选择第三个。”
　　“不要！”爱用力挣脱少女的怀抱，直直跪倒在狱主面前，“请让我选择第二个。”
　　明明，那时候听到第二个选择时，是那么惧怕被少女抛弃，浑身颤抖着紧握着少女的手，结果最后，却是爱自己却选择了第二个。本质上善良而体贴的爱，怎么会眼看着别人的牺牲…

　　“你们之中的任意一人做出的选择，都是有效的。”狱主怜悯地看着他身前伏趴在地的小小身影，“她先做出了选择，那是有效的选择，所以你的选是无效的。”
　　“不…”女孩发出泣血般的哀鸣，“请求您，请求您…”
　　少女单膝跪在爱的身前，主动将爱拥在怀中，柔声道，“爱是我的族人，我对爱的心意，与爱的父亲和母亲对爱的心意是一样的。”爱的父亲与母亲不过是普通的村民，但是为了挚爱的幼女，却敢于违背村中至高无上的神官，悄悄为爱准备食物衣物，让爱在山中生存下来，免于作为祭品的死去的命运。那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爱的心意。“所以，没关系的，爱。”少女一下一下梳理着爱墨黑的长发，温柔地安慰着痛失亲人的女孩。

　　“既然你们已经达成一致，那么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忠告。地狱八层封印着的不只有我的恶之分.身，还有其他流放之人，以及大恶之徒。所以，请务必小心，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那里的其他人。一旦多余的封印被打破，恶徒们就会从地狱逃出，为祸人间。”狱主愉快地警告道，满意于少女安抚了爱，“现在，去吧。当你取回时，就是爱重获解脱之日。”
　　“嗯。”少女拉着爱的手，站起身，轻声道，“狱主，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是完全的公平公正，又何须以爱的父母双亲为代价，让爱赎罪？真正的赎罪是不需要人质的，需要只说明这不是被认可的惩罚，只是被迫的拘役。既然如此，也就说不上公平公正了。以个人意志作为审判的标准，你自己真的认可吗。”
　　“好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等你能从地狱中回来再说吧。”

　　一阵风卷过，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少女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而爱则来到了河岸上，身上穿着黑底团花的端庄和服。
　　“现在起，你就是阎魔爱，地狱少女。”狱主的身影远远的传来，半空中幽紫色的光源再度升起，幽幽地发着光，照亮了乱石的河岸、暗红的鸟居、摇橹的木船、以及岸上泪痕未尽的和服少女，“去消解人间的怨恨吧，爱。只有这样，你的家人才能获得暂时的平静。”

　　飘忽不定的罪孽之影，可悲的宿命，迷失的道路，因憎恨和被憎恨，而破碎的两面镜子，是双重的枷锁。在交错的时光与黑暗中浮现，君之怨恨，愿为消之。
　　——地狱少女の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