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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风雪来人 ...


  •   已入了严月,昨晚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寅时初刻方才停了一会儿。雪停,风未息,天色仍旧暗沉,夜色中不透半分光亮。
      这是北方冰天雪地的原野里的一个小镇,最近的县城,离这里也在数百里开外。会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像这样北地阴沉的风雪夜里,周遭都是死一样的寂静——除了朔风呼啸奔腾发出如同怪兽吞食一般的嘶鸣,就只有冰雪被席卷着击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笃,笃,笃。
      木门响起来的时候,许毅正躺在他的那张“床”上睡觉,听到这声音,他裹着用破衣碎棉叠起来的一床“被子”,在一层垫得极厚的茅草上翻了个身。
      笃,笃,笃。
      木门仍旧在响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终于睡不着了。
      许毅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捡起一根树枝,捅了捅褥子旁边带着热气的火堆,然后低下头去冲着火堆底下吹了几口气。烧成粉末的木灰扬起来,沾了他一头一脸,火星子乱窜了一会儿,起了烟,渐渐的小火苗子也跟着冒了起来。
      他抓了几把干枯的木材小心地搭在火苗子上面,木片噼啪地燃起来,他就脱下靴子,先把靴子靠到火堆边上,然后才把手脚都伸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僵——因为这里太冷了,哪怕他睡着把门窗都关上了,还用茅草把缝隙都堵了起来,寒风仍旧能找到地方往里钻。
      这是一间废弃了的土地庙,没有窗子,唯一的木门也破破烂烂,挂在门口,在风里摇晃晃。神龛前的香炉里积着薄薄一层年岁久远的香灰,供桌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在这穷苦的北方的小镇子里,莫说人,就连神的日子也不好过。
      然而这样的庙宇却正好便宜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许毅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样的风雪夜里,他也只能在这破庙的神龛背后用枯草铺一张床。
      笃,笃,笃。
      木门又响了几声,开合的幅度似乎又大了些,门外透进来的幽暗雪光也越发明显——大概他睡前用来抵门的那块石头已经被风撞得移了位置。许毅却并没有立刻动作,他一直等到自己的手脚都暖和起来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他先穿上靴子,然后立起身子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往神龛前面的香炉走了过去。
      他想把放在神龛前的香炉挪过去把门顶住。
      这些日子以来,这里的风一直都太大了,大得很多时候他都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响,大得连平时村子里那些扰人清梦的狗叫声都已经听不见了,狗叫声他还能去打狗,但是这样的风,除了把门堵住,他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低下头去抓住了香炉的两只耳朵,正要用力,可就在这个时候,木门突然被推开了!那块抵住门脚的石头此刻就在庙宇粗糙的地面上划拉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一蓬风雪泼喇喇地卷进殿里,雪地上的幽光倏然洒了进来,照出神龛里狰狞神像一张惨白的脸。
      许毅被这突然亮起来的雪光照得眯起了眼睛,他有些不高兴地转过身去,就看见破庙的门口站着一个极为高大的男人,黑色的影子一路从门口铺到他身上。逆着光,许毅有些看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模样。
      门口那个男人看到庙里还有一个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自顾自返过身把两扇破烂的木门关了起来,然后把地上的石块推回去,仔细地抵在门下。
      门关上之后,许毅才算看清了这个男人,他身上穿一套银色的铠甲,刻龙虎的雕纹,缀血红的缨饰,身后一袭火红的披风,手上托一顶兜鍪,垂下烈阳般的凤翎。这是一个军人,还是个官阶极高的军人。没等许毅开口,那男人已经直起身子来,走到火堆边上,然后坐下去,伸出手去烤起火来。
      他不说话,许毅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也跟着坐了下去,然后解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打开塞子,小口小口地喝起酒来。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小口的喝酒,可是他葫芦里的酒实在是不多了,他荷包里的钱也已经不多了,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只能这样慢慢啜。
      大概是火堆终于把冻住的嘴巴给缓了过来,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只是说话的声音仍旧有些奇怪,那是在寒风中赶了太久的路冻僵了脸颊之后特有的声音:“不知道你的酒能不能给我喝一口?”
      许毅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把葫芦递了过去,那个人抬手把葫芦接过去,两只手轻轻碰了一下,许毅便发现那男人的手冷得像一块铁。
      那男人拿着许毅的葫芦慢慢啜着里面的烧酒,许毅便在他对面坐着。他借着微弱闪烁的火光打量了对方好一会儿,才伸出脚,用破烂的靴尖拨了拨地上那堆火,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种天气还穿着盔甲,倒是有些不容易。”
      盔甲确实不适合这样寒冷的天气,这里的风里夹着冰渣儿,几乎要将人的骨头缝都冻起来,盔甲虽然挡得住利剑,却实在是挡不住这样锋利的寒风。
      可这个男人身上却还穿着盔甲,盔甲上挂着冰霜,此刻被这细弱的火堆一烤,就变成一连串的水珠一滴滴地滚下地来。
      “这样的天气还穿着盔甲,你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那便一定是就来自这附近某个地方,而且路程,多半不会过夜。”许毅说着对那男人一笑,“最近的军营就是五百里外驻扎的一支守军,不过看你的服色似乎又不是那支队伍的。你这位穿着红色盔甲的将军一个随从也不带,大半夜顶着风刀子跑到这间破庙里面,是路过,还是?”
      “我不是路过,我就是来找你的。”许毅的话绕了个圈子,可那男人却半点弯子也没绕。
      许毅倒真被他噎了一下。
      那男人却自顾自往火堆里添了几把碎柴,又把手伸到火堆边上烤起火来。过了一会儿,大概他终于觉得暖和起来了,才抬头看着许毅,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关于你的说法不少,不过似乎都和今天我见到的不太一样。”
      烤足了火之后这个男人说起话了似乎温和了许多,话音也总让人觉得带了些笑意。但许毅只是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就好像是面皮抖了一下:“传言如何?”
      那人却笑着道:“传言丐帮弟子许毅豪爽好酒,轻利重义,是个颇为热情爽快的男人,不过今天看来,好像你肚子里那些热酒都已经被这里的寒风冻成冰渣子了。”
      许毅仍旧冷冷道:“那是因为在那些传言里,麻烦都不怎么来找我。”
      那人似乎有些不解,却仍旧温和地问:“在下尚未言及来意,怎么便知道是件麻烦事?”
      “我自从两年前打了一个麻烦的赌,不得不离开中原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两年来,没有一个中原的人来找我。”许毅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打量了那人一眼才继续道:“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当官的放着高床软枕不要,顶着暴风雪大半夜专程跑到我这间破庙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好事。”
      那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到底是讨厌我是一个来自中原的人,还是讨厌我是一个当官的?”
      许毅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只讨厌麻烦。”说到这里,他终于也坐了下来,接着道:“不过麻烦之所以是麻烦,是因为多半很难推脱,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说不定你会觉得我给你带来的是件好事。”那男人无奈地摊了摊手,“不过在说这件事情之前,我先要给你看一件东西。”
      许毅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男人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在怀摸索了一会儿,攥着拳头伸到了许毅面前。
      隔着他的拳头,许毅就闻到了一股藏在冰雪和铁锈气息里的香味。这种香味清冷沉厚,似乎是檀木的气味。
      那个人把拳头展开来,一只小小的吊坠落了下去,却因为绳头被那男人的手指勾住了,只能在他手掌底下弹了两下,发出极为悦耳的叮当声。
      许毅看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把那只吊坠托在自己手里,吊坠上穿着雪白晶莹的珍珠和碧绿清澈的翠玉,躺在许毅沾满灰土黧黑的手掌上,反而显得愈发的剔透起来。
      “玉是北方蓝田,珠是南方海珍。”许毅低声道,又低下头去嗅了嗅挂在吊坠串着的金牌顶上的木珠子:“而这味道……也只有上贡的千年的紫檀,才能有如此富贵幽谧的香味。”
      那男人闻言又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你只会品酒,却没想到你还会鉴宝。”
      许毅却并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块小小的金牌:“刻着藏剑的标识,这样的牌子,藏剑山庄的人每人都有一个,不过庄主一层的是玉,往下是鎏金,再往下是镀银,接着便是铜,铁,最后是木。只是哪怕是带着鎏金牌子的弟子里,也没有几个会在名牌上串上这么多宝物。”
      “你好像对这个牌子很熟悉。”那男人闻言笑道,“我好像没找错人。”
      “我对这个牌子一点也不熟悉,只不过对它的主人倒是很熟悉。”许毅一甩手,将那吊坠扔开去,接着从那人手中抢过酒葫芦抬头喝了一口:“老子赌过很多场,最多不过是输了钱饿几顿饭,但只和她赌过一场,然后就被扔到这破地方喝了两年的西北风。”他把酒葫芦塞好挂回腰间,抬头盯着那男人开口问:“这只牌子,藏剑弟子除有变故,素不离身,却为什么会到了你手里?”
      那个男人收回手,拨弄了一下那只牌子,苦笑道:“因为它的主人要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许毅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
      “赌约作废,你可以回中原。”那男人摊了摊手,“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许毅良久无言,半晌才伸出手,将那只小小的金牌捏在两只脏污的手指头之间,牌子的字都是小篆,一面写着逍遥君子意,另一面却是一个名字,叶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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