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费利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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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哥哥能从天而降就好了。」
小光很小的时候无数次这么想。
上小学之前，小光每天都坐在空旷的大房子里与洋娃娃玩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小伙伴。她问过雅子无数次“哥哥在哪里”，但都是徒劳，稚童的疑问只会让大人伤心。
久而久之，小光再也不问了，慢慢地忘记了自己有个哥哥。
当“哥哥”真的从天而降了，反而让人浑身别扭。
长大后初次见面，阿牧不苟言笑的外表与大人如出一辙，小光在席间偷偷打量着最陌生的亲人，几度怀疑阿牧在装模作样。
「这个人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他跟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像啊，我们真的分享一部分DNA吗？」
……
小光的疑问非常活泛，可是雅子对阿牧异常热情，足以说明这个从天而降的家伙的确与她们有很深的血缘羁绊。
阿牧来到神奈川以后，分走了雅子大部分的关注。他们母子分别多年，如今这样倒也无可厚非，何况他比身为妹妹的自己优秀许多。
学习成绩好也就算了，性格更没什么缺点。别人的爱好只是爱好，阿牧的爱好却是他人望尘莫及的骄傲。
正是因为他篮球打得特别好，所以才被神奈川县的体育豪强——海南大附属邀请，轻轻松松进入了名校。
雅子因此相当自豪，哪怕小光没能在比赛中拿到名次，也不曾影响她的心情。
小光偷偷在心里感谢了阿牧，却没能松口气，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两兄妹更没有缩短彼此的距离，两座城市之间还是有点遥远。
阿牧来神奈川一年多，小光才第一次来到这所公寓。
三居室的大平层面朝碧海，对高中生来说是很奢侈的房子，连装饰品都是名贵的瓷器。
小光进了门，大致瞥了一眼。
无论是墙上的壁画，还是橱柜上的雕塑和花瓶，无一不是雅子喜欢的风格。
小光一眼就认出了玄关的花瓶是雅子最常买的瓷器品牌，古朴典雅的容器里插着仿真樱花，跟运动系少年一点也不搭。
“你的房间是东边那一间。”阿牧跟在后面进来说道。
小光“哦”了一声，假装自己分得清东西南北，凭感觉打开了一间门。
还算整洁的房间地上摆着几件运动器材，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小光一个也不认识。
她唰地关上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阿牧正在跟搬家公司的人说话，完全没有留意。
小光若无其事地打开第二间房门，除了必需的家具和床上用品，几乎空无一物。但是走到落地窗前，可以远眺大海。
简洁的起居室里很快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阿牧送走搬家公司的人折回来，小光蹲在地上拆箱，头也不抬地说：
“我会很快整理好的，不会耽误你太久。”
怎么说起居室也是公共区域，就算他们是室友好了，互相尊重是基本的礼节。
阿牧表示无所谓，还问小光是不是要把名牌挂到信箱上面。
“算了吧，完全用不上。”
小光停下收拾想了想。
反正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前后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就算之后她不跟雅子回横滨，阿牧也要去上大学，总会再次分开。
最最重要的是，让人看到姓氏不一样的少年少女住在一起，解释起来好麻烦。
想到这里，小光抬起头来，问道：“你不觉得我们的父母很不负责任吗？”
明明阿牧也还是需要监护人的年纪，现在却要给更小的她当“监护人”。
小光仰视着阿牧沉稳的脸庞，他们之间总是横亘着陌生的距离感。
她以为，从小学就被丢到寄宿学校的人总会心存一丝怨气。可是阿牧却非常尊重雅子的喜好，没有改动分毫公寓的布置，完全像个借宿的客人。
果然，阿牧沉吟了一下，答道：
“大人有大人的考虑。”
“……”小光没有听到期盼中的答案，马上低下头，继续收拾：“嘁，没劲。”
阿牧像没听到她的吐槽，又确认了一遍是否要把宇都宫的姓氏挂在外面。
“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来找我，也不会有人给我写信。”
“关系好的朋友呢？”
“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小光一边整理着CD一边回答，耐心得不可思议。如果换了雅子问这些问题，她大概早就不耐烦地吼回去了。
这次阿牧只是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他垂下视线，看了看小光忙碌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提出帮忙的话。
学音乐的手更娇贵些，雅子说小光从小到大从没干过家务活，“连盘子都不知道怎么洗”一点也不夸张，之后要哥哥多分担一些了云云。
阿牧倒了杯水便回到房间学习，外面的窸窸窣窣声像白噪音一样，很容易使人静下心来，小光也没有他想象中笨手笨脚。
五点半左右，阿牧走出房门一看，客厅基本已经收拾干净了，小光正在门口换鞋子，准备出去。
阿牧问道：“晚饭回来吃吗？”
“嗯。”小光站好了，点点头：“只是去便利店买点洗化用品。话说你没有多余的吧？”
他们有两个卫生间，其中一个在主卧里面，干净得空无一物。
小光第二次进房间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房间是主卧，阿牧那间才是次卧，真不知道他在客气什么。
不过两个卫生间很方便就是了。
阿牧愣了愣：“抱歉，我疏忽了。”
“没事。”
小光说完，转身就走，阿牧却喊住她，并递过来一张五千元的纸币。
“不用了，我有钱。”
小光潇洒地摆了摆手，阿牧却道：
“妈妈给的生活费。”
“……唔。”
一听是雅子给的，小光果断心安理得地接了下来，随手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临出门前，阿牧最后问了一句：
“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小光头也不回地答道。
晃晃悠悠进了电梯，她突然想到：无论是好奇朋友关系，还是询问晚饭的意见，阿牧似乎都是在尝试了解她。
于是在电梯门合上之前最后一秒，小光又掏出钥匙跑了回去。
“你想吃垃圾食品吗？我可以顺便买回来。”
小光拍了拍阿牧的房门，大声问道。
阿牧这次非常上道，打开门直接确认：
“汉堡还是披萨？”
“看你想吃哪个咯，我选汉堡。”
“那就汉堡吧。”
“OK！”
小光满意地出了门。
去完便利店和快餐店，她又顺手买了一盆蓝色的费利菊，想把门口的仿真樱花换掉。
她跟阿牧不一样，完全好意思为所欲为。
小光一手抱着食品袋和购物袋，一手抱着花，哼着最新的流行曲，一蹦一跳地往回走。
路过商店橱窗时，她无意瞥了一眼，突然记起今天还戴了一条黑色的Choker。玻璃倒映出的自己有点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玛蒂尔达，于是更加心满意足。
小光迎着海风，一路走马观花熟悉着湘南的街景，很快就回到了公寓。
玄关多了一双白色的高跟鞋，精致到一尘不染。
雅子温柔的笑声和阿牧低沉的嗓音从客厅飘过来，小光定在门口，感到自己很多余。
从国中开始，她和雅子之间就再没有过如此和谐的局面。
客厅里的母子都听到了门响，一身套装的雅子走到前厅，看见小光的第一眼即变了脸色，笑意消失殆尽。
“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
雅子一扫温柔面孔，高声斥责道。
除了脖子上的Choker，小光还穿了一件露脐紧身吊带、做旧超短裤，和一件肥大的夹克，通身黑色。
“要你管啊？！”
小光翻了个白眼，仍站在门口不进来。
“不能穿膝盖以上的裙子”、“不能穿牛仔裤”，雅子一直给小光灌输淑女的穿衣法则，小光也一直照做。
直到半年前。
小光迷上了薇薇安韦斯特伍德，大量购置朋克风的衣服，反正怎么叛逆怎么来。
她腿上的渔网丝袜还是破的，雅子绝对无法忍受。
所以，在阿牧走进小光的视野之前，她始终保持着一丝得意，一丝成功报复的快感。
“你就这个态度跟我说话？！我不是说等我从公司回来再搬家吗！谁让你找哥哥的？！你耽误哥哥训练了知道吗？！”
雅子继续厉声质问。
——是他自己来的！
小光又气愤又委屈，差点儿这么喊回去。
她嘴巴一张，瞥见阿牧之后，却很快改了口：“就这个态度怎么了？！”
阿牧正要解释，雅子却爆发了，什么都听不进去，甚至认定哥哥在包庇妹妹。
盛怒之下的雅子数落起小光的种种叛逆行径。
自从小光放弃了音乐，开始游手好闲，她在母亲那里就好像信用破产了一样，仿佛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明明很多都是学校里的女生编排出来的流言，故意诬蔑她。
譬如去制服店卖内衣换钱、跟大叔援/交，然后拿钱买奢侈品之类的，怎么想都不可能。但是在雅子那里，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
小光平时只顾着心灰意冷，根本懒得辩白，可是今天阿牧在场，她感到格外难堪。
滚烫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脸上如火烤般的疼。
雅子骂着骂着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让小光这种问题少女待在阿牧身边了。她现在就要给小光订机票，明天跟她一起去莫斯科。
“我绝对不跟你走！我就要留下！”
小光吼完，眼前已经被泪水糊得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夺门便跑，一心想着要跟母亲抗争到底。
……
可是抗争什么呢？
小光一眨眼，泪水就跌了出来。
从天而降的哥哥是母亲理想中的天之骄子，雅子有了完美的替代，她当然也就无足轻重，可以被放弃了。
小光大步走在街上，像没头苍蝇一样冲了几百米，直到海风把眼泪吹干了，她才看清周遭的环境。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风景。
跟繁华的横滨相比，藤泽真像乡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人竟然是本该讨厌的哥哥。
小光沮丧地停下脚步，低下头一看，原来她一直抱着食品袋和那盆费利菊。
吃的可以留着，毕竟今晚要露宿街头。
而费利菊……
蓝色小花们齐齐无辜地仰着脸，小光无名火起，一点儿也不觉得它们可爱。
“去死吧！”
伤心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转化为愤怒，小光/气急之下，连花带盆掼在路边。
“啪啦”一声，花泥散了一地。
可怜的费利菊几乎碎尸万段，小光却没体会到丝毫的畅快。
她气呼呼地转身向前走，至少看不到这花，就想不起本该讨厌的哥哥。
……
“喂！你站住！”
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从后面喊来。
小光狐疑地回头，居然又看到了清田。
他也换了身衣服，一手牵着金毛狗，一手拿着塑料袋和铲子，似乎是出来遛狗的。
一天之内见到了这家伙两次，还真是巧啊。
清田看见是她，也愣了一下。
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此时清田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客气。
他指着路边的费利菊大叫道：
“你就这样随意丢在这里，到处都是碎片！伤到人或者动物怎么办啊？！”
清田对小光的好感度起起伏伏，这次是又滑下了一个高坡。
“再说了！随意丢垃圾也不对！”
“而且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它们也是生命啊！就这样不管了？！”
清田的三连质问噼里啪啦甩过来，冲击性极强，小光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面对咄咄逼人又充满正义感的少年，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可是她回过神来，却冲着清田讥诮地笑道：
“怎么，藤泽市给清田君颁发优秀市民奖了吗？”
“什么啊？！”
清田拔高了音量，看上去有些生气。
小光却不管他，冷嘲热讽道：
“什么都是生命啊，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别见死不救啊！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啊？！”
她说完抄起口袋就走，才不信一个毛毛躁躁的篮球小子会养花。
清田还在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喂！你别走！快点把这里处理干净！”
无论他怎么喊叫，小光就是不为所动，越走越远。
“啊！气死我了！”
清田骂骂咧咧地蹲下来，拿出给狗狗处理便便的铲子，一点一点把地上的泥土和费利菊收拾起来，全部放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
“别再让我见到这太妹了！”
“真是藤泽之耻！之前完全看错这人了！”
“流川怎么就吸引这种没品的太妹啊！哼！下次见到那家伙要好好嘲笑他一下！”
……
雪白的金毛狗蹲在旁边，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看着主人，不懂他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第2章 费利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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