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面埋福》过尔尔

7、第七章

　　被他这么一说，秋离延固然觉得十分尴尬，不过念在他正中着毒，懒得跟他计较，收了手道：“这毒拖不得，我看还是不必请回房，命人在大堂设下软榻，稍后捉到下毒的厨子，有了解毒之法也方便一同诊治。”

　　此时忽然有仆从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秋少爷，那厨子出了山庄，就，就自尽了！”

　　“什么？”秋离延一怔，眼看三个人都靠汤药吊回了一口气，但也仅止一口而已，此时这个厨子竟然畏罪自杀，可以说是毫无线索。他当管家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次遇上这么一件事。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但又皱了一下眉，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叫来一个下人：“你去一趟京都，请……”

　　话音未落，侍卫长便领了一团火红色的锦缎进了门。

　　“请谁？请我吗？”这团火红的锦缎上头露了一段脖颈，一张俏丽的脸，配着插了支紫牡丹的回心髻，委实是个扎眼的美人。

　　秋离延顿觉好奇：“辛姑娘？莫非你早知道山庄会出事？”

　　辛姑娘拿手里镶金丝的团扇敲了他一头：“叫我辛大娘！”

　　二十岁出头的辛大娘，从这身打扮基本就能让人差不离地猜出她的职业，乃是个传说中的青楼女子，而且还是个最高级的青楼女子，俗称老鸨。

　　身为黄花闺女的鸨妈妈，闺名叫做辛宝宝，不过她挺嫌弃自己养母取的这个名字，于是勒令所有姑娘，以及客官，以及秋离延这样的相识，都须得尊称一声辛大娘。

　　辛宝宝笑眯眯地道：“我并不知道你们这有什么事，死人没？哦对了，我来是想看看，你这里那个说要吃柠檬的姑娘？”

　　秋离延一把抓住她举着扇子的那个手，认真地说：“但你来得正好，有人在夫人的膳食中下毒，眼下两位少爷和夫人，都已命悬一线，我晓得你有办法，还请你出手相救。”

　　辛宝宝换了只手拿扇子，好整以暇地摇了摇：“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挺严重。”

　　“它就是很严重。”

　　她抽出手围着三人转了一圈，道：“好像是挺严重。我救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秋离延眉一皱：“算我欠你人情。”

　　辛宝宝嘿嘿一笑：“不错，这个不错，能让欠上一个情，确实是桩很不错的交易，往后怕是犯了法都不用死了，很划算。不过，我手头虽有三枚药，却只能救一个人。”

　　“为什么？”

　　辛宝宝没奈何道：“你也别怪我小气，只怪这毒太狠毒，我手头仅有这三枚药，平日都是当命根子的。如果分给三个人服，倒是能挂住三条命，不过从此也都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唯有三枚给一个人服用，才能保他一人恢复如初。这毒性并非一日之功，少说也有十年之久的蛰伏，一朝生发，实在难以调度。”

　　阿蒲担忧道：“美人，你说他们三个人，只能活一个？”

　　辛宝宝一愣，咳了咳道：“叫我辛大娘……若是能找到幕后下毒的人拿到解药，抑或是毒药配方，还是能救回来的，可是我这药是我花大代价弄来的，我并不会配，实在……”她又取出一个透明的玉瓶搁在桌上：“这个回光露可以给他们一人或者都服下，还能有半个时辰回光返照的时间，不过，服下之时起，半个时辰若还没有结论，立刻便要死，你可以试试用来问问他们自己的答案。”

　　秋离延握着瓶子犹豫片刻，下定了决心：“只能这样了。”

　　他选择唤醒了叶夫人。

　　叶夫人转醒后，还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腹中翻腾不已，秋离延和阿蒲一左一右扶着她，她喘了几口气坐起来，问：“离延，是你救了我？”

　　秋离延惭愧道：“夫人，算不得救，这毒太过厉害，你三人之间，我只能救回一个人，到底救谁，只得询问你的意思……”

　　叶夫人登时瞪大了眼，眸中尽是浑浊的泪，捉了秋离延的手道：“只能……留一个？你让我死吧，求你无论如何要保住我的儿子……”秋离延不忍面对她，侧了头道：“两位少爷……也只能保一个。”

　　叶夫人霎时间说不出话，嘴唇翕动，喉中却哽住了：“我……只能，保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怎么选……这一个……”

　　秋离延闭了眼道：“实是不得以……夫人收养我许多年，尚未报答，此番不能将你们全数救下，离延心头有愧，若夫人要保大少爷，我必然扶持他继承山庄，若保小少爷，我也必定会将他抚养成人，护他一世安好无忧。请夫人安心。只是这个决定，夫人必须要做出来，否则两位少爷都保不住了。”

　　叶夫人狠狠咳了几声，无力道：“保……保下大少爷吧……”

　　阿蒲猛地看向昏迷不醒的两个人，很难想象他们就这样被判定了生死。她踉跄挪过去推他们：“小粽子……土豪……”

　　“我对不起垣儿……他才这么小，可是祖上的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上，冰镜山庄，不能……”叶夫人挣扎着起身抱过沉睡的叶垣，轻轻抚着他柔软的发，眼泪止不住汹涌：“离延，我将叶壕托付给你，你比他年长岁余，却成熟许多，他从小顽劣不堪，原本有我打理着事务，也由他去了，可如今……还望你好好教养他，不要辜负了祖宗这数百年的心血。”

　　这一番交代后事，句句都是先祖，都是基业，现在都担在了还未醒来的叶壕身上。秋离延低声应了，只见叶夫人眉头紧皱，抱着小小的叶垣躺在了榻上，呼吸渐微。辛宝宝叹了口气，将三颗药丸全喂进了叶壕的嘴里。

　　只不过叶夫人一门心思放在让叶壕继承山庄上，却错算了宗室里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们，叶夫人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那些宗室子们统统拥到了山庄来，壕少爷还在养伤，秋离延便一手操办后事，可是也抵不住宗室们说：“你秋离延算是个什么东西，这是叶氏的基业，既然夫人去世了，少爷也病恹恹的，自然是由我们同为叶氏的族人来掌管山庄，你一个养子，充其量也只是个管家，还真当自己是少爷了？”

　　即便他平日再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人，对于这个话他还真是感到莫奈何。

　　毕竟，他真的只是个养子而已。

　　作为一个养子，他也只能被扫地出门。

　　辛宝宝在冰镜山庄叨扰这两日，看了场好戏，不过她自称也是在高端大气的风月场里滚过的人，险恶什么的，已经看得厌倦了，于是她是个最无所谓的，将扇子一挥：“承了你这个人情，却没能救下另两个，虽说这交易也做了，我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安心，不如，你，带着这个病秧子，还有这个小妞，去我那里住着？可以腾个干净院落给你们，只不过我那里做的生意你们明白的，少不得喧哗吵闹，端看你们嫌弃不嫌弃。”

　　秋离延苦笑：“哪里还能讲嫌弃。”

　　阿蒲一路颇难过，道：“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跟那个厨子抢生意了……现在夫人和小粽子……小粽子那么可爱……他还管我叫延嫂嫂呢……”

　　秋离延咳嗽了一声。

　　阿蒲睁着泪汪汪的眼睛问他们：“对了，延嫂嫂什么意思？”

　　辛宝宝拿扇子掩了嘴，眼睛笑得眯成了狐狸样：“这个嘛，是个好称呼。”

　　阿蒲不明就里，辛宝宝打断她问道：“之前我听护卫长说，你喝醉时，说想要吃柠檬？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

　　阿蒲一怔，支支吾吾：“啊，我……我也记不太清了，恩……只是隐约记得这么一个东西，兴许，兴许是记错了呢。”辛宝宝笑眯眯地附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还知道，柠檬泡蜂蜜，能解酒？”

　　阿蒲立马像过了电一样瞪着她，眼里却掩饰不住喜色：“你……原来你也……”

　　辛宝宝抿唇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做饭很有一手？我寻思着养你们三个人也不能白养，不如这样，我再出个人情，借你银两开个酒楼，往后你们自给自足，让他们俩给你烧水劈柴端盘子，你觉着行不行？”

　　秋离延说：“我觉着……”

　　“我觉着行啊！”阿蒲将之前几天的不快一扫而光，眼里闪着光：“我就想自己当大厨办个酒楼来着。”

　　秋离延拉了拉她的袖子：“我觉得不太……”

　　“不过是有要求的，往后我是自己来用膳，或者是带人来吃东西，可不许收我银子。”

　　阿蒲挣开秋离延的滋扰，答道：“没问题！”

　　秋离延伸手抓了个空：“等等……”

　　“至于酒楼的名字之类的杂务，稍后回到楼里再仔细斟酌一番。你看行不行？”

　　阿蒲简直奉她为神，点头像拨浪鼓一样，只差点蹦起来：“我觉得非常行，宝宝你真是个好人。”

　　辛宝宝咬着牙挤出一个笑，手里的团扇拍在阿蒲的小嫩手上，一字一句道：“叫、我、辛、大、娘！”

　　秋离延终于忍不住了，他终于要狂怒了，他吼道：“你们两个究竟要不要听我讲话？”

　　阿蒲微微皱眉：“为什么要听你讲话。”

　　“……”

　　他还是不放弃，努力提升自己和昏迷的壕少爷的地位：“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砍柴烧水这种事，你们这样匆匆敲定，我和壕少爷可能其实并不愿意，并不会去做？”

　　阿蒲真诚地看着他，请教道：“那你们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辛宝宝摇着扇子扇凉风：“也可以兜里布贴布，相依为命去闯荡天涯，红尘做伴，恩，潇潇洒洒什么的，其实美哉。”

　　秋离延觉得，人生变得有点儿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