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棋系列]古典式变体》deruca

17、十七

　　十七

　　2055年8月19日20:55

　　“砰！”

　　硝烟与枪声击碎雨幕，细长危险的金属以超越视觉的速度朝着久川恒奔袭而去。

　　没错，朝着久川恒。

　　——哪怕是在不过百米多的距离里大材小用使用了狙击步枪，想要杀掉凪这样的技师仍是妄想。但是，对久川恒来说就不一样了。

　　哪怕这对夫妻档使用的是技师压制术士绝杀的战斗方式，哪怕久川恒的能力足够诡秘强大让人防不胜防，他依旧只是一介术士而已。

　　而只要是术士，就有无法改变的弱点——“术”的弱点，和，身体素质的弱点。

　　“阿恒！”

　　发现了这点的凪在瞬间发出了尖叫，同时无形的力量自久川恒身上猛然激荡而出。重重雨幕骤然以他为中心凝固为坚冰，抵挡在他与子弹之间。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被穿透击碎炸裂。

　　连一个眨眼都不够的时间里，晶莹冰晶于半空爆发粉碎，宛如于盛夏雨夜的棋盘上剧烈绽放的不合时宜的暴风雪。

　　——能力为“使非固体转变为固体”的男人做出了他能做到的最佳防御，然而那并不足以抵抗可以穿透金属装甲的尖锐子弹。

　　可紧接着传来的却并非金属穿透人体溅起血肉的声音。相反，一声高分贝的尖锐的金属碎裂声响彻黑夜。

　　长发女子发出一声闷哼，右手手腕整个儿曲向了不正常的方向，左肩被自己武器的碎片削开一道纵深伤口，鲜血混着雨水瞬间染红了整个前襟。注视着瞄准镜的东乡铃奈一下子眯起了眸子。凪居然在最后关头用手中刀刃阻挡了子弹。

　　虽然这导致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仅武器报废，双手也几乎全废。右手腕完全折断，自左肩上伤口中更是可以直接窥见森白的骨骼。然而即便如此，她依旧挺直着脊背挡在丈夫与狙击手之间，以，如同癫狂的母狮保护幼崽一般的狰狞姿态。

　　“没人……可以伤害阿恒。”

　　女子的眸子睁得极大，深黑的瞳孔此刻居然让人有种宛若泛着血光的错觉。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伤害阿恒——没有人可以，在她面前伤害这个她发誓用一切去支持，照顾，守护的男人！

　　无人能明白久川恒对于渚凪的意义，那是粘稠血海中唯一的浮岛，尸骸沙漠里仅有的绿洲，拉回如嗜血狂犬般的鲜红女王的，此世独一的蜘蛛之丝。

　　那是名为渚凪的女性技师与“日常”的仅存联系，她依旧为人，依旧尚存人性的最后证明。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从她眼前将此夺去。

　　纷纷扬扬的透明晶体还未全数坠落，枪声的余韵还回荡在耳边。不过这么短暂，这么短暂的时间。站立在纷扬冰晶风暴中浑身染满鲜血的女子的身姿却如同铭刻于视网膜上一般清晰悠久。让人甚至产生了她会永远永远站在那里，站在危险与安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的错觉。

　　然而，这也只是错觉而已。因为就在凪放弃了进攻有栖川而选择救援丈夫的时候，黑衣少女已经丢掉了发信器，拿出了专为这一刻准备的武器，抬手抛了出去。

　　——啊啊啊啊，这是多么令人羡慕，让人憧憬，却又，引人憎恨的景象啊！

　　漆黑冰冷的，被叫做手雷的小型投掷弹药在晶莹的雨水中反射着不吉利的光彩，自少女细白的指尖脱离，笔直在棋盘上的三人之间迅速坠落。那是货真价实的，足以摧毁战车的可怕武器。在这一秒，它足以敲下最后丧钟。

　　穿着如丧服一般的黑色洋装的少女眼中闪过了自虐一般的，冷酷又愉快的光芒。

　　——啊啊啊啊，这是多么令人羡慕，让人憧憬，却又，引人憎恨的景象啊！

　　——她甚至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你也不应该——你这个背叛者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机会啊！

　　明明是自己制定的布局，此刻奔涌于有栖川亚乃胸中的却是无可遏制的强烈嫉妒与杀意。看着被身后响动吸引了注意力的，并且在认清了那正在坠落的武器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睁大了眼睛的凪，黑衣的少女快意癫狂的笑了起来。

　　然后，就在这样的笑容扬起的同时，剧烈的爆炸与火焰冲开遮天雨幕，将方圆百米的夜色全部吞噬。

　　“轰！”

　　真正的，终局的钟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咔嗒”声，这不吉利钟盘上的分针向前移动了一格。

　　现在是2055年8月19日20:56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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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2055年8月19日20:56了。

　　雨水如同奔涌不尽的河流，其酣畅淋漓的程度甚至让人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会就此被淹没。

　　——下着这么大的雨，街上根本就不会有行人了吧？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把雨伞或者一件雨衣可以抵挡的雨势。

　　这是除非把自己全部包裹在密封的防水外壳里不然肯定会全身湿透的雨势。

　　然而在这样的雨势中，位于这城市某处的露天体育场里却呈现着非常不可思议的，让人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的景象。

　　水流，巨大的悬浮于空中的，宛如无视重力的河流一样的水流以完美的圆形组成了透明的防线，将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保护在内。而在水流组成的圆形高墙之外，自天而降的骤雨化为疯狂箭矢，地面弥漫的水流变为锐利荆棘。触目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水水水。然而这些平日看上去柔软脆弱无害的透明液体此刻却在术士的指挥下全数化为致命武器，向对手攻去。

　　毫无疑问，砂山澄纪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开放到了极致，在今日之前的任何对局之中，她都从未做到这个地步。

　　甚至，在不过数分钟之前，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现在，她做到了。以水为盾以水为刃，以布满天地之间充斥视野的透明液体阻挡对手的攻击，并尽自己最大所能的，牵制对手，保持与他之间，与死亡之间的距离。

　　并非因为好胜心，而是因为求生欲。

　　最最单纯的，最最本能的，最最强烈的，求生欲。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徒劳而已——这是拼命坚持着的少女心知肚明的事实。

　　因为对手的身影远比自己的目力迅捷，对手的力量远比自己的防御强大，对手的速度更不是自己的操纵可以比拟的。

　　所以，我马上就会死去了吧？下一刻，下一分，下一秒就会死去了吧？

　　已经不是靠意志，而是靠本能在操控着水流的少女空白一片的大脑里近乎茫然的滑过了这个念头。然后，不知道是释然还是绝望的奇异失重感在她的胸腔中蔓延了开来。

　　——啊啊啊啊，这样也一点儿都不奇怪呢。不，不如说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毕竟连pair都已经死了——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的尸体就在少女后侧。原本高大可靠的男人此刻冰冷僵硬的趴伏在被雨水和血液浸透的草地上，仅存的左眼也闭上了，并且，再也不会睁开。

　　就连那身白色西装，也因为惨不忍睹的死状而一点儿看不出曾经昂贵垂顺的样子。

　　所以，再也不会有人来接自己放学，记住自己的生日，叮嘱自己少玩儿游戏早点睡觉，不要连吃饭都捏着手机了。

　　再也不会有人帮自己开家长会，为自己签请假单，默默吃掉自己烤焦的饼干，在期末考试失利的时候帮自己定好暑假补习的名额了。

　　再也不会有人在战局之中，在棋盘之上，护卫在自己身侧，阻挡在自己身前，矗立在自己身后了。

　　啊啊啊啊啊啊……

　　再也不会有了。这世上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做来宫和希的技师了。

　　刚刚十七岁，还站在孩童与大人的分界线上的，尚且对于“未来”二字怀抱着明亮梦想的，残存着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的自信，骄傲与朝气的少女在大雨与水流的护卫下如此茫然的想着，然后一下子流下了泪来。

　　“死亡意味着失去。”——这是频繁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的句子。

　　但是，只有真切品尝到的人才会明白。“失去”，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啊。

　　比受伤还要痛，比血液还要腥，比严冬还要冷，比中药还要苦。

　　世上最令人胆寒让人颤抖使人绝望的，就是这个滋味了吧？

　　那么……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失去”呢？

　　因为我们是PAWN吗？

　　只因为我们是PAWN吗？

　　还是说，不管是不是PAWN，只要我们还是人类，就一定会经历，一定会品尝，一定会记住这个滋味呢？

　　……不知道。名为砂山澄纪的少女不知道。对于她而言，“死亡”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失去”却还是第一次。

　　——不过，本来，这就不是17岁的少女能够想清楚弄明白并且找到答案的事情。

　　而且，少女似乎，也不需要弄清楚了。

　　因为就在下一秒，能力使用已达界限的少女全身猛然一颤喷出了一口鲜血，而就在那鲜红飞掠过她视野的同时，一支金属自动铅笔，就是那种很常见的，每个文具店都可以买到，因为品质优秀价格合理而深受使用者喜爱的自动铅笔，刺入了少女的咽喉。

　　“哗！！！！”

　　巨量的，远超常人想象的水流陡然碎裂，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撞击于地面发出整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在这宛如送葬一般的厚重水瀑中，少女睁大了眼睛，向后倒去，重重摔在了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用草皮形容的地面上。发出了完全被水声掩盖了的，沉闷响声。

　　血液还来不及浸透她的身体就被水流带走，而直到此刻，藤见的身影才出现在少女身边。

　　抬手将完全湿透的发丝超向脑海，男人从少女喉间拔出了自己的铅笔。

　　“战绩更新确认……”

　　银蓝的令人不舒服的光线下，男人的眸子沉黑深幽晦暗莫名，嘴角的弧度看上去冰冷而阴郁。就在那每一个PAWN都不陌生的电子音响起的同时，尸骨累累——完全可以用这个词形容的体育场的一角，响起了清脆的拍手声。

　　“啪啪啪，啪啪啪。”

　　穿着浅色短袖衬衫，灰色的西装马甲和套裙的女子鼓着掌，像是根本没感觉到降落在自己身上的大雨一般的，一边慢慢走近胜者，一边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您吗？藤见先生？果然无论看几次都不会腻味啊——这美妙的战斗方式。”

　　“可是我可已经有点腻味了啊。莲见羽。”对于女子的出现的丝毫不见意外——不，不如说如果真的这么快就能摆脱“牵制”才奇怪——这么想着的藤见露出了混杂“果然如此”表情的嘲弄冷笑，随手转了一下自动铅笔，转过了身。

　　“虽然想说不出意料——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你们好烦啊。”

　　“那可真是抱歉得很。”女子说着歉意的台词，笑容却反而扩大了，“毕竟对手可是您——哪怕是和平主义者的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啊。”

　　“呵~真是只有你说得出来的台词。不过，算了，到了这个地步，该发生的应该都发生了吧。而事物一旦发生就必然会终结——这才是人间定理。”

　　既然做好了把自己牵制到底的准备，那么以“这些家伙”的行事方式，其他“战场”相比早已开局。

　　那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能够参与的，来得及参与的战局了。

　　“……所以我只有去迎接终结的机会了？嗯，就是这样吧。”男人自问，然后如自答般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笑容满面的莲见羽，他的嘴角也陡然一弯，“既然如此……”

　　“那就干脆——”

　　就如同“前进”与“攻击”之间的画面与时间被强行剪掉了一样。男人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再与后半句话音同时以极为突兀的方式，陡然出现在莲见羽面前。

　　“——再多玩儿一会儿好了！”

　　以，手握锐利的刃物，笔直刺向女子胸口的姿态。

　　而直到此刻，那一直在为两人的对话伴奏的人工合成音才刚刚念出了最后一句。

　　“……至2055年8月19日20:57:21，胜4288次，负1次，平0次。排名：未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