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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决云(上) ...


  •   【一】
      “你有一招的机会。”
      对面的黄衣人掷来一把剑,说道。
      “让我看到你的剑招。”
      白衣少年看了看手中的剑,此剑朴实无华,唯有一石嵌入剑镡,似晶似玉,隐隐有灵光流转。他又看向对面的人,只见此人黄衣灿若夏阳,白发凛如冬雪,在剑丛之中闭目而立,仿佛早已阅尽世间寒暑枯荣。
      少年识得此人。藏剑山庄大庄主,曾于剑冢闭关悟得无上心剑,出关之时,却是双目已盲。
      如何让一个双目皆盲的人“看到”剑招?

      【二】
      “你就是那个——尚决云?”
      听到黑暗中突兀响起的声音,白衣负剑的人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你的人头,老子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话音未落,一道箭影拖着流光的尾巴,眨眼间贯穿了夜色中的雪白人影。
      但是,射中的仅仅是白色的残影而已。
      如果不是一把剑横在脖子上,唐炮真以为自己大半夜见到了鬼。
      身为杀手,唐炮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行迹和一击必杀,谁知刚才那一下子不仅例无虚发的追命箭射空,连自己引以为豪的声音扰敌伎俩也不管用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鬼一样的白衣人在箭射出的一瞬间识破了他的藏身之处,不仅躲过了这一箭,还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的人?”
      身后的人声音和白刃一样冰冷,唐炮凭借优秀的应变能力分析了一下现况,然后淡定地得出结论:死定了。
      于是他大义凛然地“哼”了一声:“老子技不如人,没啥可说的!要杀就快杀!”
      剑刃冰凉的温度似乎离开了,唐炮正平静地等待脑袋搬家,结果却是脑后遭到一记钝击,眼前霎时黑了。

      【三】
      唐炮自出道以来一直谨遵师父的教诲:勿冒进,莫自轻,杀人者,人恒杀之。
      所以他始终规规矩矩地做杀手,掂量好自己的实力,不惹难惹的,不接掉价的,并且随时都有着被杀的觉悟。这就导致了另外两个结果——没名气,以及穷。
      在穷得连自个儿的武器都快要散架的时候,他看到了江湖悬赏榜。江湖悬赏不同于官府悬赏,都是些江湖中的私人恩怨,被欺负了又打不过,于是出钱号召全江湖的人替自己揍。赏金通常不会很丰厚,毕竟都是个人出钱,当然偶尔也有土豪想要做掉谁,于是开天价悬赏。
      唐炮看到悬赏榜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尚决云一定得罪了很多土豪,不然怎么会积攒到三万两银子的赏金?
      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他一直都懂,这种天价的主,他通常连碰都不碰。可是天意弄人啊,他已经四个月没接到生意了,实在是穷得眼睛都直了,走在大街上还偏偏让他碰上了这个传说中的尚决云。
      尚决云这个人,他当然是听说过的。恶人谷大名鼎鼎的极道魔尊,江湖人称“决云剑主”,因为此人曾独闯神剑冢,如入无人之境,夺得一柄“决云”剑,据说连叶英都没拦住,终是让他给跑了。
      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可是唐炮躲在一边盯着这个人左看右看,除了看出他轻功不错之外,竟是根本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根本看不出他会武功!
      就算这厮应该是纯阳剑宗的不以内功见长,可是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内力是怎么回事?那浑身破绽看上去一招就能放倒的身形是怎么回事?背后那柄古朴的长剑也看不出什么神兵利器的气质,只有剑镡上那块灵光闪闪的石头,与传闻中一样,的确是个宝物。
      灵琢石——有了这个东西,唐炮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腰上那快要散架的武器不通灵性了,这块石头的价值甚至远超三万赏金。
      他观察了好几天,着实看不出这个尚决云到底哪里厉害了,走路碰见浩气的还绕道躲着,拐来拐去的唐炮好几次都差点跟丢。
      何况,杀手在动手前考察的并不只是对方武功的高低,更主要的是自己突袭的成功率。他杀过的猎物里有不少人在理论上武功都比他高,结果还不是在他的暗算之下一箭就跪。渐渐地这个白衣人在唐炮眼里已经不是啥传说中的绝世高手,而是一只大肥羊,还是价值三万两白银的。他一看到这只羊,就好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鬼迷心窍,自作孽不可活,大抵都是如此。

      【四】
      唐炮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不过既然还能感觉到痛,说明他还没死。
      动弹不得,倒没有被封穴道,而是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了,手臂反绕着背后粗壮的大树,腕间和腿上藏着的暗器也被缴了去。
      他抬起头,借着斑驳的月色,看到正以一副悠闲姿态坐在对面的尚决云。
      虽然跟踪了好几天,但如此近距离正面看他还是第一次。此人没有束道冠,青丝只是用一根带子随意挽起,额前垂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长相看不真切。
      唐炮最讨厌这种遭雷劈的扮相——盖了半张脸就好像自己很牛的样子?虽然唐炮自己也遮了半张脸,但那是他大唐家堡杀手专有的面具,又不会影响视野。这种用自个儿头发挡自个儿眼的人,唐炮总觉得他们走在路上会踩到狗屎。
      可惜,再怎么腹诽也改变不了唐炮自己才是阶下囚的事实。
      尚决云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唐炮的响动,睁开眼,瞳色黑沉如夜。
      “你是谁的人?”
      还是这个问题,唐炮再次哼道:“老子不是谁的人!”
      “你是如何跟踪我的?”
      啥?老子当然就是这么跟着了!不过,动用了师父秘传的草蛇香这件事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见唐炮不答只是瞪眼,尚决云淡淡地说道:“我一路上甩掉了四拨浩气,唯独没有发现你。”他盯着唐炮的目光多了些许兴致,“你找我何事?”
      “当然是收你的人头了!”
      尚决云的眼睛微微眯起,面不改色。
      “喂,尚决云!老子不是浩气也不是谁派来的!你绑了老子也没用!老子就是来打架的!有种就再战一场!”
      “原来只是个杀手。”尚决云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次闭上眼睛。
      “靠!啥叫只是个杀手!你小子看不起杀手啊!”
      尚决云依旧闭着眼睛不答话,在唐炮看来这明显是默认。
      “尚决云!老子不晓得你有啥了不起的!绑人算啥子好汉噻!敢不敢放开老子!来战!”
      尚决云还是完全不为所动,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你小子听到没有!喂!尚决云!你睡死了吗!靠!你有种睡觉你有种来战啊!你倒是放开老子啊!”
      “吵死了!”白色袖风一闪,唐炮就说不出话了。
      原来这小子会点穴啊。被点了哑穴的唐炮憋了满腔的气没处撒,只能扭着身子努力发出呜呜嗯嗯的奇怪声音。
      尚决云深深地出了口气,唐炮隐约察觉到他浅促的内息似乎紊乱了一下,但很快当成错觉无视了。
      “我就在这里,你要人头,尽管来取。”
      “呜呜呜呜!”放开老子!
      尚决云居然听懂了,冷道:“你们唐门,连个绳子都解不开吗?”
      “呜!”靠!
      尚决云不再理他,闭上眼就继续睡。
      唐炮眼睁睁地看着价值三万两银子外加一块无价灵琢石的大白羊在自个儿眼皮底下睡得一派悠闲,而他自己却像抽风一样扭动着手腕脚踝,伸着脖子四处寻找碰得到的利器。
      他抬头一看到尚决云平静的睡相就无比火大,总算有点明白这厮的赏金为啥能攒到这么多——这人真是既强又贱啊!如果不是口袋里只剩几个铜板,他此时也超有冲动去给这个金额再添上一笔。
      原因,当然是打不过。
      虽然唐炮一直嚎叫着再战,但他其实很清楚,根本打不过。刚才的突袭占尽天时地利,结果竟然连碰都碰不到尚决云。
      话说回来,既然有这么多人被他欺负了还有命去悬赏,是不是说明,这个尚决云,其实很少杀人?

      【五】
      尚决云睁眼就看到对面的杀手正像一条蓝色毛虫一样咕扭咕扭地蹭树,竟是有一瞬失笑。唐炮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瞪了回去,正好看到尚决云那红润的薄唇微微一扬——这混蛋刚才是笑了吧!绝对在笑吧!
      唐炮对于自己花了一整夜都没能挣脱绳子这个事实感到无比懊丧——他可是被师姐用无数机关铁锁小黑屋给训练出来的!为啥连条绳子都解不开!可是这混蛋绑绳子的手法真是太高端了,杜绝了所有破绽,让他每次都功败垂成。
      尚决云则是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伸了伸双臂,又瞥了一眼狼狈的杀手。
      “看在你守夜守得很卖力的份上,我随时恭候你来取人头。”
      靠靠靠靠!谁给你守夜了!
      “呜呜呜……呜呜!”你给我……记住!
      “嗯?你在说你的名字?我听不到,自己写。”尚决云说着把一根树枝塞进唐炮的嘴里。
      我靠,你不会解穴吗?!唐炮恶狠狠地瞪着他,而这个白衣人只是负手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唐炮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恶意。
      只有尚决云知道自己会动手点一个笨蛋的哑穴已经超出了平日的理智,他更不可能把微弱的内力第二次浪费在同一个笨蛋身上。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唐炮挣扎半晌后终于乖乖在地上划出的扭曲文字。
      由于字迹过于惨不忍睹,他歪头辨认了好一会儿:“唐包?”
      “呜呜呜!”
      “好,我记住了。你的追踪技法和隐藏之术都很有趣,继续来让我见识一下,唐包。”尚决云走到树后,悠然拔出长剑,“不过,你若是干扰我的任务,我可能会杀你。”
      他随手一挥剑,捆住唐炮手腕的绳子利落地断裂开来。唐炮解放双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解穴大喊:“老子叫唐炮不是唐包!!!”
      尚决云已经走出好几步,闻言转过身来:“这是你自己写的,你不识字?”
      唐炮猛然跳起,但是忘记了双脚的绳子还没解开,于是“砰”的一声又栽回了地上,原本要喊的话没喊出来,脑袋撞地的时候莫名想起以前师姐看到他写自个儿名字时总是会窃笑,却又从来不解释她在笑什么。
      “唐炮?好蠢的名字,还是唐包顺口一些。”尚决云也没打算再纠缠,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白色的背影轻盈地远去了,“后会有期,唐包,下次不要让我失望。”

      【六】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师姐啦!”竹林里,蓝衣的少女一只手挠着小熊猫的毛,另一只手挥舞着竹枝,笑得很是欢畅,“我是唐鸢,你要心怀尊敬地叫我师姐哦!”
      眉目如画,樱唇含笑,小小的面具歪斜着扣在鬓边,尽显调皮之气。在七岁男孩的眼里,这就是生命中最初的女神。两年以后当他被这个女人丢进密室整整二十一天,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才幡然悔悟这不是女神,而是女神经病。
      “对了,师父说你没有名字,师姐来帮你取名字好不好?”
      尚不知命运多舛的男孩顶着痴汉一般的脸点了点头。
      “嗯,就叫你唐炮吧!多帅气!最有我们唐家堡的风范了!”
      即使男孩还沉浸在师姐的美貌之中,剩余的理智也隐约感受到哪里不太对劲:“师姐,这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
      “奇怪吗?那就换换,嗯……”少女捧着下巴,歪头思索了一下,“唐蛋、唐果、唐稀、唐人儿、唐粘子、唐三角、唐葫芦、唐炒栗子——你选一个好了。”
      “……还是叫唐炮吧。”

      【七】
      自小就讨厌读书的唐炮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还没在江湖混出啥名气,并深刻领会到有一个狂霸酷拽的江湖称号是多么的重要。
      在遭到那只蠢羊的嘲讽之后,唐炮终于明白师姐看他写名字时的窃笑是什么意思了,这一刻他绝望地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恶意。不过,如果师姐知道他一直将她的名字写成“唐鸟”,真保不准会把他埋到什么地方。

      【八】
      “尚决云!老子——呃!”
      “尚决云!这次一定——呜!”
      “尚决云——咕……”
      “咔!”“锵!”“唔噗!”
      “嗖!”“叮!”“扑通!”
      蓝衣的杀手在地上瘫成一坨不明物体,站在旁边的白衣人摇摇头,将剑收起。
      “你太差了,唐包。”
      “老子不叫唐包!”
      “你的隐藏之术很精妙,结果连偷袭都搞不成,还有比你更浪费技能的吗?”
      “喂你怎么跟师父他老人家似的,絮絮叨叨的噻。”
      尚决云难得地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让你跟了这么久,的确敏锐了不少,作为回报,提点一下你也无妨——怎么,有意见?”
      敢情这只羊是拿他当修炼的道具了。唐炮哼了一声,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唐炮的确不甘心这么名贵的猎物在眼皮底下溜走,又仗着尚决云似乎无意杀他,大着胆子继续黏在后面。根据他的观察,尚决云之前的任务应该是送一封恶人谷的密信,于是一路低调行事。而现在的任务大约是截杀一个浩气密使,所以才会这样提着剑站在路中央,雪白的鹤氅之下是血红的恶人装束。
      唐炮当然没敢去打扰他执行任务,只是在他击杀敌人的瞬间猥琐地射出了追命箭,然后,喜闻乐见地,眼前一花就从树上栽了下来。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观摩他出手,也不是第二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撂倒在地,但唐炮依旧搞不清这家伙是如何出剑的!
      “说起来,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尚决云皱眉嗅了嗅衣袖,有一种隐隐的异香。
      “商业机密——啊放心没有毒啦!老子最讨厌用毒了!”
      “这就是你跟踪人的法宝么?”
      “哼,老子不用这玩意也丢不了你!”
      “无妨,你若是没有新花样,我先走了。”
      唐炮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跟踪狂。
      靠!当初是为啥要杀这只羊来着?现在又为啥会被这只羊牵着鼻子耍?!
      “尚决云!”唐炮猛然扬起千机匣,“再——来……呃唔……”
      尚决云低头看了看重新瘫在地上的蓝色不明物体,又看了看自己握剑的左手,眨了眨眼睛,平淡地开口:“抱歉,现在一听到你喊,就直觉要揍你了。”
      唐炮啃着地上的草,牙咬得咯吱作响。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混蛋!蠢羊!贱咩!”

      【九】
      唐炮从尚决云的路径上消失了好几日,而广都镇的居民则是连续好几日被镇外彻夜不停的咔唰嗖砰叮咚镪声吵得几近崩溃,第二天一早跑出去,只看到越堆越多的木桩碎屑。
      唐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积极地进行正面搏斗的特训了。杀手谋生靠的往往并非只是正面厮杀的技术,而是奇袭与伏击的效率,或扰其心神,或攻其不备,敌明我暗,一击必杀,才是他引以为豪的生存之道。
      唐炮从来不认为猥琐的偷袭有什么不对,大约正是因为这个天生适合杀手的性子,最终继承了师父衣钵的人是他而不是师姐。师姐是一个光明磊落乐观开朗的女子,除了喜欢以试炼之名把他锁进各种奇怪的地方以满足自己的小黑屋癖以外,她是有着更加远大的志向的,并不甘于以收钱取命谋生。
      唐炮没有啥志向,也不理解人为啥非要有个志向。终于他和一直苦口婆心劝他一起走上正道的师姐大吵了一架,被师姐的十三发雷震子晕得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泪汪汪地说老子做杀手也能比你活得更好,然后赌气跑了出来,就这样孤身一人,飘入了江湖。
      少年心性,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后,不能说被完全被磨去,至少也被一种谨小慎微所掩盖了,一如他干活的风格——永远隐在暗处,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射出致命的冷箭,尽量降低正面遭遇的可能性,只要达到目的。同时,摒弃一切牵绊纠缠,一旦刺杀失败,随时都可以无憾一死。
      他本以为自己会这么无牵无挂无情无义地过一辈子,直到遇见尚决云。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被这只贱咩激起了久违的热血。人一旦有了执念,就会变得异常勇猛。依稀记得上次像这样勤奋还是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时候没日没夜地修炼隐藏之术,最大的动力就是想要偷看师姐洗澡。
      “喂,再给我八组弩箭!”
      机关小猪颠颠地跑了过来,发出咔咔的声音:“哼哼……主人……累……”
      “累个锤子!”唐炮三两下将千机匣填满,“咔嚓”一声对准已经被击得摇摇欲坠的木桩,“老子——要!吃!羊!”

      【十】
      弩箭裹挟着飒沓的流光霍然掠过,尚决云史无前例地心中一凛,侧身向一旁闪去,同时决云剑出鞘,“铿”的一声,震偏第二发弩箭之时,他竟然发觉虎口一麻。
      “很有长进,唐包。”
      “老子叫唐炮!”
      暗蓝的衣摆在枝叶间一拂,暴雨梨花针自各个方向笼罩而来,在空中划出万千流光的轨迹。居于流光漩涡中心的白衣人面不改色,执剑的左手轻轻一扬。
      “可惜——不够。”
      流光突然被漫天剑影吞噬,四周仿佛下了一场针雨,而白衣却是丝毫未沾。唐炮愕然望入倏然欺近面前的幽黑瞳孔,那眼睛,毫无感情。劲风扑面,唐炮几乎认为自己要被当头劈成两半,结果只是被白袖子糊了一脸,回过神来,才发觉脸上凉飕飕的,好像少了什么。
      “啊啊啊混蛋!快还给老子!”
      白衣人站在几步开外,拈着暗银色的面具看了看,又扭头看向抓狂跳脚的杀手,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我还以为你左脸会比右脸要白一些。”
      “靠,老子昼伏夜出怎么可能晒黑……不对这不重要!快把面具还来!”
      “你若是能碰到我,就还给你。”尚决云手腕一转,面具被收到了袖中,他若无其事地转身,毫不在意地背对着暴跳中的唐炮。
      唐炮顿时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尚决云!你这——”他凌空跃起,一道剑光闪过,他又重重地摔回了地上,“贱咩……”
      尚决云面无表情地将剑回鞘,刚迈出一步,忽然一蹙眉,低头向脚边看去。
      一只机关小猪紧紧咬住了白色鹤氅的衣摆,咯吱咯吱地啃着。
      “哼哼……主人……要吃羊……”
      “干得好!”唐炮从地上抬起头,沾满杂草残叶的脸不禁露出惊喜之色。
      尚决云摇头叹了口气:“你还不如你的猪。”说着他俯身将面具递了出去,机关小猪张口咬住,叼着面具颠颠地向主人跑去。
      “真聪明!不愧是老子的猪!”
      机关小猪在地上打了个滚,重复着断续的词句:“主人……吃羊……”
      唐炮拍了拍它,从地上跳起来:“乖,老子总有一天——”话没说完,他突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尚决云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机关小猪则是绕着一副颓丧姿态的主人跑了好几圈。“哼哼……主人……饿……”
      “老子才不饿!老子只是——”
      “咕噜噜……”肚子却不争气地出卖了他。
      唐炮黑着脸捉起不停替主人喊饿的机关小猪,重新爬起来。这几日说好听了是为了修炼废寝忘食,实际上根本是穷得连铜板都没有了,他也顾不上打猎,一心只想着打贱咩,结果现在连打一只野味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饿又咋样!睡一觉就饱了嗦!”唐炮低声咕哝着背过身去。
      尚决云无语望了望天,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十一】
      唐炮正在饥不择食地啃一棵甘草,忽然察觉有东西向自己飞来,他伸手一接,居然是一个油纸包,内中物体柔软而温热。
      “这啥?”他扭头,更加意外地看到去而复返的白衣人。
      “糖包。”尚决云还是面无表情。
      “都说了老子不叫唐包!咦,真的是糖包……”
      油纸包里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掰开来是流动的红糖,真是非常补力气的东西。
      最近的镇子离这里该有十来里地,片刻往返,这家伙的轻功果然很好啊……唐炮有些神智不清地啃了几口包子,饥饿被驱散了几分后,才猛然发觉,好像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吧!
      他原本是来杀这只羊的吧?而后因为谁也说不清的奇怪原因,变成了他跟在羊屁股后面专门挨打……挨打也就算了,为啥又沦落到了被这只羊投喂的地步?!
      靠靠靠,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唐炮不会想到对面的白衣人也有同样的疑问,尚决云按了按额角,也有些莫名。在他的思维里,这世上与他相关的人只有两种:恩人和仇人。这个杀手虽然是冲着他的人头而来,但着实造不成任何威胁,自然算不上仇人,也没有杀的必要。他一时兴起想借这家伙的追踪与隐藏之术来磨练一下自己的感官和应变能力,结果为何“一时兴起”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还会干出一些原本认为无聊至极的事?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起了玩心。仔细想一想,这段时间被一个笨蛋缀着,好像还挺欢乐的。
      尚决云对“欢乐”这种感情没有任何需求,他一生只识恩仇,其余皆为虚无,终将随着尘缘一道斩断——他是生来便踏在仙途上的人。然而他又很随性,既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也不会费力去克制什么,一切皆随本心。如果说唐炮作为杀手是有意避免自己在世上有太多牵绊,尚决云作为没什么感情的修道者则是自然而然地不会产生太多牵绊。
      看来,需要在相关的人里增加一个分组,叫做“笨蛋”。
      依旧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尚决云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太大感觉,只是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和笨蛋相处多了,自己也会变笨。
      尚决云看着蓝衣杀手坐在地上啃包子的姿态,突然发现自己的智商已经被严重拉低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决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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