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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间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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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烟罗出了这暗室,走过九阑,绕到后面的晶璧山庄。她站在山庄门口,负责守门的弟子见是门主新晋的红人,没多问便让她进去了。阮烟罗进去后,走过一排排纵横的铁栏。
这屋子像是锁住猛兽的笼子。
她快步走进内堂,敲了敲铁栏。月朦胧听到声响,抬头见是她,冷淡道:“你又来了?”
阮烟罗见到月朦胧,便拿出云逐苍的钥匙开门。月朦胧看着她这一番举动,摸不清这少女怀有什么意思。她寻思自己门一打开就冲出去,却又掂量起自己中毒已久,没有完全之策。就在这一转念间,阮烟罗已经打开铁闸门,轻声唤道:“姨妈,我是烟罗啊,我来救你了。”
姨妈?月朦胧对这个称呼甚感惊奇,终于第一次仔细注意了阮烟罗的脸,注意到她左边脸颊下的小黑痣,半响方道:“小阮?你是皎兮的女儿?”
昔年她跟姐姐分别时,还是在十年之前。当年的阮烟罗还只是个六岁的小不点,月朦胧又怎能料到当日的小娃娃,如今长成婷婷少女,出现在这里。
“是我,姨妈,”阮烟罗急道:“还是莫说这许多废话,快些走吧。”她进去扶了月朦胧出来。月朦胧在这里禁锢五年,早已中毒颇深,她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软。
阮烟罗忙将她扶到长廊拐角处,从脖子上取下项链。这项链是由许多颗珍珠串成,其中一颗暗藏解药。她用手掌托着解药喂月朦胧服下。这是在扬州烟花巷,柳毅和阮烟罗分别之际,交付给她的。
服过解药,月朦胧坐下闭目打坐,加快解毒。阮烟罗看着门外,虽然撂倒守门的门徒不难,但是随后闻讯而来的人却众多,不晓得够不够时间逃出……
这时月朦胧却双目一睁,眼中有入明月泄光,她站起来,从屋子墙壁上抽出一把装饰的长剑,阮烟罗还闹不清她要干什么,月朦胧已经杀出门去。
守门的卫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只盘思防备从外间攻进来的敌人,从没想过月朦胧会从内攻出来,连叫喊声的时间都没有,便给割破了咽喉。
当阮烟罗追到门口的时候,只看到月朦胧跟一群守卫斗在一起,血花四溅。鲜血溅出去,是一朵朵红色的梅花。而月朦胧一身白衣在这成片的红色梅花中,来去自若,不沾片羽,宛如月下精灵。
虽然残暴、凶孽,但还是美的,也许美人就是要伴随着鲜血和争夺。
那个瞬间,阮烟罗突然想起云逐苍的话“飞花落水,此情此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呆呆地看着月朦胧的背影,觉得这一幕也将长久地留在自己心中。
曾经,云逐苍问她有没有见过月朦胧,问她哪来的自信心可以与月朦胧一较高下,她说没有。她不是说自己没有见过月朦胧,而是说自己知道比不过她。她在六岁时见过一次小姨妈,就羡慕不已。
阮烟罗不会多少武功,只是左躲右闪,居然也让她躲过不少追击。所幸大部分天罡门门徒都往月朦胧那里去,很少顾及到她。她想,久战下去必然不利,便又顺着长廊走回了暗室。
晶璧山庄后面竟然燃起大火,阮烟罗大惑不解,慢慢走回云逐苍的暗室。
里面空无一人,云逐风不在原来醉酒的位置上,阮烟罗心凉了半截,转身方要出门,突然看见云逐苍快步朝自己走来。
云逐苍的表情,在看到阮烟罗之后明显有所放松,他快步闪到阮烟罗身边,拉起她的手就走,“蒋由这家伙烧了屋子亲手,我正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阮烟罗拔下头上的银簪,突然就朝他胸口刺了进去。她这一转身、一推手,快捷无比,刺中的位置也极其精准,明显是受了柳毅的指点。
阮烟罗直到双手将银簪没入云逐苍胸口,才敢抬头看他。
云逐苍满是痛苦不解之色,他脚下有些虚浮,险些站不稳,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原本这银簪顶端有机关,当簪入胸口,只要按住饰物,就会有梅花之数的银针射入心脏,银针入心,就是大罗神仙也解救不了。
可是阮烟罗在轻易得手,看到云逐苍痛苦的神色时候,心中突然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惧怕。她手头发抖,顾不得云逐苍的生死,便拔出簪子,一路逃奔出去。
逃跑中看见天罡门的旗主蒋由正带着一帮人跟云逐苍的亲信厮杀。总之好一场混战,内外不分,哪有时间来管他们这些外人。阮烟罗这才明白月朦胧为何要在晶璧山庄大开杀戒,原来柳毅除了安排她这个内奸,还暗中蚀空了云逐苍的手下,以月朦胧一战为号令,那潜在的帮手就动手反叛云逐苍。
混战中,阮烟罗施展出 ‘风尘三式’,左躲右闪。她正担心跟月朦胧走散了,不想很快见到月朦胧扶着重伤的柳毅躲在假山的暗处。
阮烟罗快步走上去,说道:“姨妈,这边走。”她说着,领着月朦胧和柳毅,走人烟稀少的小道,到了后山。这后山上有一个山洞,山洞中有一个水坑,柳毅花了三年的时间将这个水坑打通,因此只要从这水坑中凫水下去,便能离开黍离山。
月朦胧的水性自然是没话说,阮烟罗也被柳毅逼着学过,唯一担心的就是积水会感染柳毅的伤口。
在水洞中顺着洞璧攀行的时候,月朦胧突然问道:“你的‘风尘三式’是毅哥哥学的?”阮烟罗点了点头,想起黑暗中月朦胧看不见,便说了句:“是的,柳……柳毅姨夫担心我被欺负,就教了我这三招防身。”
月朦胧点头道:“江湖险恶,你基本没有武功底子,有这三招教你防身,那还是好的。”
又行了一段路,月朦胧幽幽叹道,“……毅哥哥这般救我,却是何苦。”
阮烟罗答道:“姨夫自然极爱姨妈,为了救姨妈,做了很多事,也吃了很多苦。”她顿了顿,又道:“姨妈也从来没有放弃希望,这样等姨父,这般感情,也实在是……让人羡慕。”
月朦胧道:“烟罗你这般拼死救我,倒是难为了。”
阮烟罗回答:“姨妈这是说得什么,昔年若不是姨妈赠药碧落,我妈妈哪能苏醒。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句话。”
她说的是十年前,她的母亲皎兮突然昏沉数月,亏得月朦胧送来奇药碧落,才救得一命。因此知恩图报,两年前柳毅上门找上阮家,对阮烟罗说明缘由,而阮烟罗,对这个计划是点头同意的。
后来她跟月朦胧也就没有过多说话,终于出了洞口,到了山下。彼时还可以见到山顶火光冲天,只是那里再亮,也比不得山下双姝明艳动人。山上明珠已失,再无宝物矣。
这山下早有柳毅备好的马车,三人上得马车,返回中原。
月朦胧照看着柳毅。她素来冷面冷心,其实对自己这个内侄女也不是很上心,唯独在看到柳毅的时候露出温和的神情。倒是柳毅中途醒过来,还安慰她道:“我早说云逐苍是个孬人,都擒住了我了,还不把我劈个重伤不治。”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确是没有伤及命脉。
“倒是蒋由不知道能闹腾多久,他可不是云逐苍的对手。”
阮烟罗道:“云门主一时半会还追不上来,我把玉心簪插入了他的胸口,想必,想必他是受了伤的……”
柳毅和月朦胧都均感诧异,心想那云逐苍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让她把暗器插了进去。当日柳毅把玉心簪给她,只是做防身之用,不想她竟然能够伤到云逐苍。柳毅瞬间猜到是因为阮烟罗跟月朦胧极为相似,因此才在不经意间让阮烟罗得手,月朦胧同他夫妻同心,如何猜不到这层,但夫妻分离实是因那恶人,故谁也不提。只是柳毅淡淡道:“那倒是可以阻挠一阵。”
他们一路数次换乘马车,确信最后没有追兵追来,才来到了到了丹阳郡阮家。阮家是本地最大的织坊,见到三人归来,家中众人自然很是高兴。柳毅夫妇此徘徊数日,便意欲告辞。他们经过这五年的分离,更明白相守为要,这天下之大,若是要再找到他们,也是渺茫了。
阮烟罗自从黍离山回来后,反倒是大病了一场,夜夜惊梦到云逐苍问自己为何背叛他。她心中清楚云逐苍对她其实很是照顾,从蒋由手中把自己救了出来,把自己当做知心人,跟自己说了很多话。但是自己却骗了他,伤了他。
她害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阮烟罗烦心的事,那就是柳毅夫妇要走了。她知道他们要走的,并且知道以后都很难见到了。
当时在云逐苍面前,她演她爱柳毅,演得有多投入,以假乱真,真到什么程度,真到连云逐苍都相信的地步。
这一夜阮府最后的宴会,阮烟罗不得不出来。她在人群中对柳毅遥遥相望,楚楚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她灌了自己一杯酒,却不知为何口中满是酸楚。
柳毅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阮烟罗大劾,放下酒杯就出厅门去了。
她独自一人走在花园小径中,想起云逐苍曾经对她说过的一番话。云逐苍说,这世上最难以掩藏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慕之情,不管你怎么掩饰,怎么伪装,都是藏不住的……
她这样信步走,突然听得柳毅在她身后叫道:“烟罗?”
阮烟罗缓缓回过头,叫了声:“柳……柳毅姨夫。”
柳毅看着她,道:“烟罗,朦胧的事,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阮烟罗微微叩首道:“姨夫这说得什么话,昔年姨夫姨妈救我母亲,烟罗这也只是尽绵薄之力。”
柳毅又上前走了一步,最后道:“烟罗,扬州的一切,都忘了吧。”
阮烟罗沉默了一会,道:“嗯。”
彼时徐风徐徐,有多少心事就这样散在风中。阮烟罗还来不及抬头,突然听得月朦胧远远唤道:“毅哥哥?”
柳毅应了一声,对阮烟罗说道:“我和你姨妈就要走了,这一走也就永远不再相见了。姨夫祝你早日嫁个好郎君。”柳毅说着,飞身上扬,瞬间已经到了月朦胧身旁。
这才是真正的‘风尘三式’,风姿卓绝。阮烟罗站在原地看柳毅和月朦胧离去的背影,突然心中明白,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