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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间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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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再次被传召到天罡门门主的一间暗室里。跟过去一样,她和云逐苍面对着一堵墙壁坐着,只是云逐苍喝了很多酒,有些失意。看来跟柳毅的一番口舌之争,他输了。
他输是必然的,只要他爱的女子,心永远在柳毅身上,他就已经不攻自伤。
阮烟罗注视着对面那堵墙。很多时候,云逐苍就站在墙的这边,注视着墙的那边。
苍云壁,此面能见人,背面人不见。苍云壁后面,便是已经被云逐苍囚禁了十年的第一美人月朦胧。阮烟罗观察她也有一段日子了,她原本不理解柳毅和云逐苍对月朦胧的态度,待看清了月朦胧的容貌,也就懂了。
突然,阮烟罗觉得右边脸上有些炽热的视线,她有些害怕地侧过头,果然看到云逐苍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甚至伸出了手,阮烟罗微微别过头,但还是没有敢动。
云逐苍的手落在阮烟罗的脸上,慢慢摸索。
柳毅不需要自己这个赝品,但是云逐苍却需要,并且是很需要。
“……”不久,云逐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手,装作不在意道:“柳毅他不要你。”
“嗯。”阮烟罗轻轻应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阮烟罗为难地抿了唇,一言不发。云逐苍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柳毅并非良人。”他继续说道:“柳毅号称潇湘剑,看似风流倜傥,但其实为人冷面冷心,”顿了顿又说道:“看似多情的人,其实最无情……不过你见过的江湖剑客不多。年青少女,很容易迷了心窍,看不明。只是,烟罗你身在扬州烟花地,看不出来吗?”
“我,”阮烟罗低声道:“我只是想再见他一眼。”
“那你已经见着了。”云逐苍道,“你可以下我这黍离山了。”
“……”阮烟罗大吃一惊,看向云逐苍,却见他脸上面无表情,唇角冷冷地上扬,不知说的话是真是假。“……”阮烟罗垂下目光,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我从扬州到这里,走得脚都没感觉了。我想到我真的走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可以放弃去寻找他了。可是,我又真的见到了他……”
阮烟罗的话被云逐苍打断了,他的目光仍旧落在苍云壁后的女子倩影上。“……你继续留在这里吧,”他说,“我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有了这句保证,阮烟罗才放下心来,可是心中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我需要你留在这里。”她听得云逐苍说道,他用没有什么感情的语气继续说道:“看到你,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跟我一样,求而不得。”
有很多事,很多话,他都不能跟人讲,但却可以对这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少女诉述。他们俩是同病相怜,爱上了一对相恋的情侣,同样被对方弃之如履,求而不得。两人如同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要么一同得到幸福,要么一起痛苦煎熬。
“我跟柳毅,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云逐苍说道,“他是江湖上潇湘剑,我是天罡门的门主,我在西他在南。却有一日,他上山来拿走了一件宝物。”
阮烟罗原以为云逐苍不会跟自己详谈是何宝物,不想他又道:“他拿走了碧落。”
阮烟罗露出了少许吃惊的表情,碧落是传说中的神药,却原来是在黍离山的天罡门。
“虽然说我不在意那劳什子神药,但终归不能让他白拿。我率门下众人追了数日,最后追到了漓江边。”说到这里云逐苍面露微笑。这种带有得意的笑容,阮烟罗也曾在他脸上看过,但很少。
“他潇湘剑的名声也不是白拿的,负伤甩掉我一干门徒,最后先我一步到了漓江边。我虽然他迟一步,但也看出他藏身在江中心的一条小船中。”
他又古怪地笑了一下,“我命那船家靠岸,否则放火烧船。柳毅却自己钻了出来,立在船舱上,说什么不得伤及无辜。他这个人虚伪至极,我心中真是觉得好笑。”
“……门主你是以多胜寡,若是单打独斗,未必……未必一定是这个结果。”
云逐苍听她这样说,也不以为忤,“论人品,我们两个确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他先前闯山,后来又被我门下众人追击,确实高低难论。”
他说着说着,神情舒畅起来,似乎回忆到了极其美好的事。
“当时船中人问发生了何事,柳毅回答是取了旁人一件宝物,那人说,既是人家的东西,还了便是。我听得他们一问一答倒也十分有趣,因此就在那里听。柳毅后来才说,实不相瞒,我师弟不知是重病昏沉,听说这碧落有返魂回生之效,故拿来一试。”
“……” 阮烟罗沉吟不语。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是师兄弟情深,他柳毅是为了师弟的生死,甘冒此大险?”云逐苍冷笑一声,“哪里是为了那个师弟,是因为只要拿回碧落,他师弟就把师传绝学的最后几种法门告诉他。我听说柳毅到最后也没有把碧落交给他师弟,后来他师弟英年早逝,也不知道是命该如此,还是有人心性薄凉。”
“只是……”云逐苍缓缓说道:“只是当时碧落两个字一出口,突然间船头就多了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是昨天的事。”
船舱里的人,就是月朦胧。
“当时我是第一次见她,柳毅也是。她对我说,既然有关碧落,那这个人,我扣下了。说罢长剑出鞘,剑鞘落在水面上,飞身跃入,脚尖点在剑鞘上。”
“其时,风从北面吹来,飞花落水,此情此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已经十年了。”
从苍云壁的这一边,已经看不到那窈窕女子的身影,只有回忆在一点一点侵蚀。
云逐苍今日所说的,要比往日多很多,他一点一点地说出了十年前让他痛苦的往事。他好像不是在对着阮烟罗说话,他是站在空无一人内室里,一个人喃喃自语,说着他对月朦胧的痴恋。他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当年柳毅娶月朦胧的定礼,就是碧落,碧落是天罡门的宝物,却被柳毅用来下聘。
突然,云逐苍转过脸来,看着阮烟罗道:“其实,我的心愿也跟你一般,只是想再见一面,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可是等到再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么多。”他说着,砸碎了地上一个酒壶,“根本不是那么一点点……”
可是得到手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也就只有见一面,其余的,都被挡在这苍云壁后。他可以见到她,但也仅仅限于如此了。
阮烟罗没有说话,最后拿起桌上酒壶,浅浅灌了自己一口,很凉,凉到了心里,像是被冻了一般……她,爱慕柳毅,却不至于像云逐苍那样疯狂。疯狂,还要强装镇定和理智。就像一个疯子,其实已经疯了,还要努力维系自己的理智,显示自己是个正常人。
那该有多难?
她正这般胡思乱想,突然被云逐苍拉住了手。他握她的手的力道先紧后松,末了叹息一句:“要是我们两人都能得偿所愿,就好了。”
阮烟罗看着他,轻轻说道:“是啊。”
云逐苍笑了笑。
两人都知道这是虚幻之笑,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
又过不多时,云逐苍靠着椅子另一头,沉沉睡去。阮烟罗在椅子静静坐了一会,上没有动。她数了数脚下的酒壶罐子,看来今日他确实是醉了,说的话比平时要多,喝的酒也比平时多。阮烟罗站起身来,轻手轻脚地走近云逐苍,探手入他怀中,拿走了他腰间的钥匙,然后走出了这间房。